動漫改編,難啊!——萌力話聲:香港台北的ACG文化觀點(下)
在上篇〈你「萌」的是甚麼?——萌力話聲:香港台北的ACG文化觀點(上) 〉中,周文鵬博士為我們講解了「動漫愛」是一種由「萌」到「燃」、與「友情」結構相似的內部情感,還有ACG IP得以生成的建構元素與能量流動。在這篇報導當中,周文鵬博士將繼續為我們探討另一個同樣有趣的問題:動漫改編,為何會如此困難呢?
香港動漫節開幕前夕,來自台灣淡江大學中文系、月鳥齋圖文創意工作室的周文鵬博士與香港中文大學文化研究系的張歷君教授以「漫畫文學」為起點,講座主題同樣訂得活潑可人:「萌力話聲:香港╳台北的ACG文化觀點」,暢談漫畫與文學的關係、媒體與IP趨勢,交流港台同中有異的ACG文化觀點。喜歡看漫畫就等於不務正業、沉迷玩樂?來自台灣與香港的周文鵬博士與張歷君教授告訴你:看漫畫無罪!讓我們攜手邁向精英御宅族的康莊大道!
虛擬的真誠:為甚麼真人化改編如此困難?
除了因為「萌」的激發讓動漫迷得以將角色視爲「人物」之外,周文鵬點出另一個鼓動動漫迷成為「有愛之人」的邏輯是:「就因為你其實並不存在,才更讓人信心你很真實」。動漫人物的虛構性,賦予他們話語更高的可信度,周文鵬解釋:「當角色已經立體的成立以後,讀者就會相信他的言行舉止,相信他說出口的都是真話。」因為虛構人物與讀者之間「放送—接收」的互動,相對於現實中人與人之間的複雜交際要來的直接、簡單,較少存在欺騙與變化的「夾層空間」,因此讀者較容易認同、信任動漫中的虛構人物。
就像看到《男兒當入樽》的三井說:「教練……我好想打籃球……」,讀者很少會對三井的決心感到質疑。
虛構促成真誠與真實,將這個邏輯反推,大家就不難理解為甚麼許多動漫真人化的作品難以為觀眾所接受了:動漫迷將人物視作「朋友」,有人會那麼容易就把朋友認錯嗎?如果只把明星顏值、服裝精緻度放在首位,而不仔細探尋相關作品與人物能夠廣獲喜愛的深層內蘊是甚麼,這樣的改編作品是不可能獲得原著粉絲認可的。
「而且,大家難以接受改編,是因為無論怎麼樣,觀看真人電影的過程我們總是覺得很干擾。」因為參演的演員另有自己的身份與人生,他們在真實生活中的言行舉止、各類新聞,都會影響觀眾在觀看過程中對作品的理解與認同。
在周文鵬看來,《銀魂》是近年的動漫真人化電影中最成功的作品之一。
點擊圖片,查看更多《銀魂》劇照。
「愛」與「經濟」之間的平衡點是……?
動漫迷因著「萌」與「愛」組成強大而共同體。有些人看準了動漫迷群體高度凝聚的內在情感與消費意欲,以動漫作品作為核心轉動產業價值,例如痛車(指在車身外觀將ACG作品人物的圖案以彩繪或貼紙黏貼等方式裝飾上去的車輛) 、服裝配件、手遊桌遊、不同的真人劇場與電影……
漫畫變成了「可以用」的商業資源,本來是不必加諸價值判斷的事情。周文鵬解釋,ACG或動漫畫本身便包含了「創作」(故事的創造與設定等)、「製作」(呈現方式的校正與刊期分配等)、「操作」三合一的層次,其中「操作」指的正是商業運作,關乎推廣、產品行銷與轉製式應用開發等。以角色人設為基礎、生產不同商品或消費內容的「操作」,周文鵬將之稱為 「角色經濟」,箇中的邏輯,其實是將讀者的情感轉化為消費行為。
然而,有些商家只將盈利作為首要考慮,無視產品是否符合作品與人物本身的設定,行銷公式形人設——每個內容只修改很少的設定,讓角色重複推出新產品;或將角色安排在錯誤的場景、穿上本身不符合他設定的衣飾:「例如某個角色性格是木納的,可是有一天你在卡牌遊戲中看到他露出了某些肌膚。這種情況只有兩個原因:第一,你被『賣』了;第二,你變壞了。」
變壞了的凌波麗與明日香?
角色是變壞還是被賣,相信動漫迷必定能明辨是非。周文鵬認為,一個角色的成功除了顏值與服裝,還需要許多內蘊支撐:故事的世界給予角色存在感,劇情的事件給予角色行為感,人物的經歷讓角色建立起自己獨特的人格——在上述邏輯當中,故事對角色有不可忽視的重要性。如果大家只在「愛」裡面看到「錢」,如此生產出來的內容或產品只是business model(商業模式),無法通達到「動漫愛」中「久別重逢」、「以友相待」、「對無法與喜愛的動漫人物真正接觸的覺悟」等情感,更會傷害了圈外人對動漫的理解,將之視為單純的商業操作、圈錢工具。
怎樣的漫畫作品才能成為文學
以商業操作理解動漫IP的情況,不單存在於大眾接受的層面。周文鵬分享了自己在學研究時期的觀察。他於二千年初開始漫畫研究時,發現當時研究漫畫的學位論文僅有百餘篇,而且多集中於教育、技術應用、傳播、廣告、社會、產業範疇之下,將漫畫視為主體/本體的內容論、方法論,在九十年代依然少見。
在同一段時間,台灣政府因為看到周邊的日韓動漫發展日漸昌盛,有意推動動漫成為正式的文化創意產業。可惜的是,政府現時仍然只把動漫放在發展項目子層,作為圖文出版、數位悠閒的子項,未能制定更清晰的發展方向與理念。
如前文提及,周文鵬認為ACG或動漫畫是包含了「創作」、「製作」、「操作」的三合一組合。上述提到的大眾印象、學院研究分配反映出大家理解動漫時,常常從「製作」、「操作」進入,「創作」的部分得到的關注相對較少。
在周文鵬的理解中,「創作」才是真正產生、連接到「愛」的一環。周文鵬將構成漫畫故事內容的重要元素分為「論述」與「觸動」兩方面。他以《火影忍者》、《一拳超人》為例,指出其中談論的很多內容並非單純只為供娛樂。漫畫中提出了一些理念,讀者跟隨其中提出的理念作思考,因而對故事與人物產生共鳴——這種情況下,漫畫的「論述」與「觸動」並在,便能產生出文學的「濃度」。
琦玉老師的人生觀
文學改編漫畫的可能與不可能
有在場聽眾以日本的《文豪Stray Dogs》出發,提問文學改編漫畫可能性與困難。周文鵬指出,改編可以分為「純粹改編」與「設定改編」。「純粹改編」講求盡可能還原原著;但是在文字圖像化的過程中,必然會碰上不足或無法轉化的地方,這個時候便只能選擇完全切斷相關或以想像補完縫隙兩種方式。而就周文鵬的觀察,在這類型的改編中,他尚未發現真正成功的作品。
中華版《文豪Stray Dogs》構想圖,魯迅、曹禺等著名作家亦參與其中,點擊圖片查看相關設定:
「設定改編」則是抽取文學作品中設定,嘗試以現代或另類的手法呈現。周文鵬以古屋兔丸的《人間失格》為例,漫畫脫胎於太宰治,古屋抽取了其中的內蘊將故事重置於現代語境之下。周文鵬認為進行文學改編時,只有先拋開「一定不能破壞原著」的觀念,嘗試以現代讀者的思考方式或興趣呈現作品,方可能進一步地與讀者接通,讓讀者產生共鳴。
為甚麼日本能夠出產《文豪Stray Dogs》這種將經典作家、文學與推理、異能、動作元素結合的漫畫,而華語地區卻尚未見類似的作品呢?周文鵬認為,這關乎中華地區與日本地區對文豪作家接受態度的差異。
在中華地區,群眾難以接受作家被改編成動畫或漫畫。原因之一是大眾尚未能將動漫看作與文學具備相同高度的媒介。更深層的原因則關乎,華語地區賦予作家與文學文化、教化的意義,並且進一步將之「昇華」為典範、範型,作家、作品的年代越是久遠便越是不可更改、不可挑戰,只願以仰望、「傳承」的方式接收經典化的文學作品,無法接受文學「範型」中的元素被分拆、改編,或是以新的方式進行詮釋。
周文鵬以台灣漫畫《冥戰錄》為例,故事將媽祖化為「魔法少女」展開靈異事件的調查;漫畫推出後承受了不少的批評攻擊,認為作者將媽祖神AV女優化了,是對傳統與宗教的不敬。
與中華地區的「傳承」觀念相比,日本則是採取「繼承」的方式,理解經典文學。周文鵬解釋:「在日本人的觀念中,即使再厲害的作品,也只能代表某個時代。因此這些作品允許拆解,允許再處理。」因此,要討論文學作品改編的可能與不可能,實際要處理的,其實是讀者思維方式、接受觀念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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