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勒茲的欲望-機器是什麼:從Rube Goldberg的漫畫說起|姜宇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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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緣起:何為「欲望」-「機器」

這篇論文主要試圖對「欲望-機器」(les machines désirantes)這個D&G(即德勒茲&瓜塔里,下同)晚期的重要概念進行所謂的「拓展性詮釋」:即置換其原來的精神分析的語境,進而將其置於更為開放的藝術創造的領域之中。對這一運作,D&G在文本之中或許已然有所暗示。沉迷於L’Anti-Oedipe(《反伊底帕斯》)文本中的讀者會發現,其實其中最吸引人的段落並非是那些往往過於繁冗枯燥的對經典精神分析的批駁,而恰恰是那些零星閃現的對欲望-機器進行藝術表現的案例。

 

就「欲望機器」這個概念而言,首先值得關注的應該是「欲望」這個修飾詞。為了不將機器簡單地理解為有形之物,甚而還原性地理解為「機械」(mécanism),最為關鍵地就是要從「欲望」的生成、運動之中去重新理解「機器」的運作樣態。那麼,如何理解「機器」和「欲望」之間的真正關聯呢?

 

德勒茲與瓜塔里的合照

 

先來理解D&G所說的「機器」的真義。用William Bogard的話來說,首先應該注意D&G所強調的「機器」之「抽象性」:「D&G稱為一部抽象機器的,實際上是一部內在於聚合體(assemblages)之中的機器,它既將這些聚合體整合在一起,又令它們向著一個外部、以及種種瓦解它們的反作用力開放。」根據Bogard的進一步分析,這裡所說的「抽象」其實並非強調一種與「具體」相分離和對立的普遍化傾向,而倒是要反過來,必須與「具體」結合在一起展現其多樣而多元的運作方式:「它只存在於具體的聚合體之中」。

 

那麼,如何理解抽象機器所展現出的此種具體和抽象之間的辯證關聯?首先,從「具體」的方面看,機器當然要展現為各種各樣的運作形態,實現於個體生存、社會領域、文化結構等等從微觀到宏觀的各個「層」。比如D&G就談到過文學機器,戰爭機器,以及我們在另文中將仔細分析的「兒童-機器」(l’enfant-machine)的概念。但機器的種類是不可盡數的,而且還在不斷繁殖。

 

另一方面,從「抽象」的本性上說,若將「機器」理解為一個哲學概念,則不能限定於、還原於任何一種具體實現的機器形態。從「分子」到「克分子」,從個體到宇宙,到處都有機器運作。這樣看來,機器之「抽象」性倒確實具有一種「普遍」的含義,但此種「普遍性」並非指向一種抽離而獨立的「本質」區域,而是在廣袤的存在領域之中處處萌發、展開的「連接」運動:「只要在外部世界中的兩個真實有別的部分之間產生了一種連通(communication)——無論此種連通所在的系統是多麼不可能存在,一部機器就誕生了。」在這個意義上,亦不可從「可見/不可見」的二元對立的角度來理解機器之「抽象」。用D&G的話來說,機器唯運作於「實在」界(réel),在機器之中沒有所謂「不可見」的、隱藏的機制、本質或「深層」-代碼。機器本身就是「連接-運動」。只有未被發現的、未被建立的、或暫時不起運用、已然廢止的運動,而沒有隱藏在所有運動背後的深層機制。或更準確地說,只有「潛在」的連接,而沒有「隱藏」的連接。

 

那麼,又如何進一步在「欲望」-「機器」的意義上理解此種遍在、潛在的「連接-運動」呢?

 

「存在著欲望,也即,並非僅僅是功能,而是構型(formation)與自創生(autoproduction)?」 這裡,D&G明確提示,必須基於「機械」和「機器」之間的基本區分來真正理解欲望的本性。顯然,「機械」偏向於「結構」與「功能」,著重於「先在的」(préalable,préformé)「秩序」(或「穩定的形式」(formes stables))。簡單說,任何機械從根本上說必須「有用」,即服務於既定的目的和計畫,而這也就要求它必然具有相對明確的結構和形式(要具有「可操作性」)。而與「欲望」更緊密結合在一起的「機器」則明顯不同。根據D&G在L'Anti-Oedipe中的一貫立場,欲望的本性遠非「缺乏」(從而需要外部物件的「填補」),而更是一種不可遏制的生成、創造、變化的生命能量。簡言之,真正的欲望不僅僅是「想要甚麼」,而更是要「變得不同」。這樣,欲望-機器的運動當然不可能遵循既定的模式,也不會滿足於預設的目的、實現於穩定的結構,而更是著重於「構型」和「自創生」的運動。「構型」強調機器所實現其中的種種具體的形式和結構都必然是暫時性的、從根本上說是不穩定的,因為它總是向著「外部」開放。「自創生」所強調的則更是機器內在的生成能量,任何一部機器本身已經是充滿差異和可能性的多元體(multiplicité):「實際上,它就是一座城市或一個群落」。這樣看來,欲望和機器簡直就是一體兩面的統一過程。L’Anti-Oedipe之中言簡意賅地概括到,「機器深入到欲望之核心,機器是欲望化的,而欲望又是機器化的。」

 

身體作為慾望機器,畫作為西班牙插畫師Fernando Vicente的作品

 

如何將機器置於欲望的核心?又將欲望本身「機器化」?關鍵的一點正在於從「克分子」返歸「分子」,或從「宏觀」的秩序和結構返歸「微觀」的生成、生產、運動。這裡就揭示出兩個要點:一方面,欲望-機器從根本上運作於微觀的、分子的場域;另一方面,與宏觀的、克分子的結構和功能(因而更偏向「機械」、「機制」、「體制」)形成對照,欲望-機器的運作方式顯然更為開放、多變、豐富。借用D&G的精妙概述,如果說機械的本性在於循規蹈矩地發揮「用處」(usage),那麼,機器的本性就在於別出心裁地進行「剪輯」(montage)。

 

在進入對欲望-機器的種種具體運動形式的詳細論述之前,我們還想追問一點:為何會將此種流動、開放、多元的連接-運動冠以「機器」這樣一個顯然過於具象、有形、乃至「笨重」的名稱?即便以德勒茲所慣用的「概念」-「意象」相連接的運作手法來看,這裡的「機器」也似乎並未真正有效地展現、激發此種「連接-運動」的豐富內涵和蓬勃樣態。難道不是用「根莖」、「網路」(networks)這樣的「概念-意象」更為恰切和生動?固然,我們可以或理應從思想史的角度回溯考察瓜塔里最初使用這個概念時的種種初衷。又或者,我們可以結合時代的狀況指出,當今所普泛使用的種種「機器」亦已不再粗笨,而是不斷變得輕薄、聰明、精細(想想iphone手機)。這些思路都值得參考,但卻似乎都無法切近L'Anti-Oedipe之中所談及的「機器」意象。下面我們不妨結合文本之中的明顯提示來首先揭示「機器」的真正樣態。

 

2.「連接」作為欲望-機器的初始「生產」:Rube Goldberg

欲望-機器的第一重運作正是「連接」。那就讓我們先結合L'Anti-Oedipe的相關文本來深入理解「連接」的運作。「連接」涉及到兩個相關環節,一是「流」(flux),二是對流所進行的「斷」(couper, trancher)的操作。何為「流」?無非指的是質料(hyle)意義上的連續的物質流和能量流。「斷」,亦非從根本上的割斷或截斷,而已經是一種「連」的運作(connect-I-cut):將「流」與「部分客體」(l’objet partiel)或「客體的碎片」連接在一起。比如L'Anti-Oedipe文本中屢次提到的「奶」之流與對其進行抽取、截取的「斷」的操作的「嘴」(作為身體的一個「部分」性的「器官」)。D&G也因而將「流」和「斷」這兩個環節稱為「能量-機器」(machine-énergie)與「器官-機器」(machine-organe)。從而此種「……®流®斷®流®斷……」的運作就形成為一個持續進行、不可遏制的序列:「接著,接著,接著……(《et puis, et puis, et puis…》)」。此種由「連接」構成的序列既沒有先在的、預設的秩序,也不存在內在的、本質性的統一關聯,「碎片化」是其基本的手法,因而似乎更應以D&G的用語「嫁接」(greffer)來形容。誠如Eugene W.Holland所言:「由生產的綜合所形成的連接是多元的,異質的,連續的。」。

 

而美國卡通大師Rube Goldberg(下簡稱RG)筆下那些古怪,複雜但又妙趣橫生的「機器」似乎正是對此種原初綜合的最佳詮釋。在與L'Anti-Oedipe同期發表的論文(後收作L'Anti-Oedipe的附錄)《關於欲望-機器的計畫-綱領》之中,D&G具體結合各種藝術創作的實例深入研討了欲望-機器的種種樣態。RG就是其中一個典型案例。之所以援引藝術作品,一個根本原因或許正是要通過這些看似「荒謬的機器」(machines absurdes)的構造來生動揭示「機器」的欲望本性。容易想見,若單單從司空見慣的種種機器形象入手則似乎難以有效實現這個目的。

 

美國卡通大師Rube Goldberg

 

這些「荒謬機器」之所以荒謬,從根本上說正在於它們往往違背了機械運作所必需要遵循的法則或「邏輯」。換言之,即便它們可以被「拼湊」甚或「拼貼」出來,它們也難以像通常的機械那般正常、有效的運轉。它們有「構造」(「構型」),但卻沒有現實的、有效的「功能」。這樣看來,人們確實有理由將其斥為單純「想像」或「虛構」的產物了。但仔細想來卻不儘然。因為它們不恰恰是挑戰、顛覆了我們對於「機器」的日常形象或概念?一般常識總是將一部機器的「構造」從屬於「功能」(汽車是為了運輸,勺子是為了輔助進食,……),但反過來想,比起外在的「目的」和「功能」,難道「構造」本身不是更能貼近、體現機器的本性嗎?我們這裡無意在「構造」和「功能」之間杜撰出「內在/外在」的二元對立,因為二者本就是同一個機器-運動的不同相位。我們只是想將重點轉向「構造」本身。簡言之,荒謬的機器雖然無法有效運轉,但它們卻讓觀者更直接地洞察到機器在差異的、異質性部分之間所建立的開放、錯雜、多變的「連通」(communications)。或許,這才是它們的真正「功能」。當我們將「構造」從屬於「功能」和「目的」,那麼「機器」就降格為附屬性的「工具」;但若我們跟隨D&G所鍾愛的荒謬機器的啟示性引導來理解的話,那麼「機器」就成為貫通世界範域的「普遍」運作機制(「抽象」)。機器並不僅僅是(一種)工具,相反,機器是無處不在的,其「效應」也是廣泛而深遠的。更確切說,或許只有從「機器」的角度入手,方可透徹理解世界運動的真正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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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這樣看來,RG筆下的那些機器「發明」並不符合「荒謬」機器的標準。因為無論它們怎樣異想天開,怎樣複雜得讓人發笑甚或發狂,它們最終仍能實現其預期的「目的」。用RG自己的話來說,他想表現的是「以最大的努力來實現最小的結果。」結果之「小」在於它們通常總是實現著最為通常的目的,比如吃飯,喝水,寄信,乃至趕走老鼠,等等,而這與我們通常與「機器」或「發明」關聯在一起的那些「宏偉的」形象似乎大相徑庭(我們常常會用「偉大」,「進步」,「革命」,「劃時代」這樣的宏大詞語來稱呼這樣的「發明」)。而之所以RG採用這樣的手法,或許有揶揄的成分,但或許更是出於讚頌甚或「炫耀」(讚頌人的大腦在機械構造方面所展現出的巧奪天工和無所不能)。但結合他的作品,我們覺察的一點倒是,結果之「小」往往是意在反襯、突出努力之「大」,即通過「目的」和「功能」之平凡化、通常化(「降格」)來引導讀者更為關注創作者在機器「構造」方面所花費的心血和精力。這正是我們上面所說的重心的轉換(從「功能」轉向「構造」)。因而,品味RG的享有盛譽的「發明」系列作品,關鍵並不僅僅是得出「它們能行」(they worked)這樣的結語,而理應更為深入、沉潛於那些奧妙的機械構圖之中,從其「荒謬」悟入機器的首要真正本性:異質性的連接、「嫁接」。

 

而D&G在這篇論文中援引RG的首要目的也正是揭示此種「連接」的本性。D&G在這裡主要是想以RG的作品來圖示人與機器所構成的多元體,同樣,評論家們也往往注意到,在RG的發明系列之中,人、動物、植物、種種自然力,與機械部件之間總是能夠構造出最為出人意料的「機器」-「裝置」。但我們卻首先想經由RG的作品來深入探尋欲望機器的第一種、也即原初綜合(「生產」-「嫁接」)的樣態。在L'Anti-Oedipe文本的一開始,D&G亦是通過在工業之中所實現的自然與人之間貫通的生產-運動切入這第一種綜合,而我們則理應進一步跟隨其文本線索來具體描繪RG作品之中所展現出的「流」-「斷」的無限衍生的遊戲序列。

 

D&G在談到第一種綜合時概括到:「斷在結合性的流之上進行抽取(prélèvement)的操作。」關鍵正在於「抽取」這個詞。就其法文原意而言:“action de soustraire (quelque chose) à un ensemble”,「抽取」(或亦可更生動地譯成「採樣」(sampling))的關鍵步驟正在於令「部分」從其所歸屬的「整體」之中抽離。但此種「抽離」亦只是初始的操作,因為被「抽取」出來的部分並非僅僅停留在碎片化,孤立或零散的狀態,而是必然進一步和其它的「部分客體」(亦已然經歷了「抽取」的操作)結合在一起構成新的聚合體或多元體。這樣構成的聚合體並未失卻流的能量,相反,被「斷」之流沒有在「嫁接」-「連接」的操作之中耗盡自身的能量,而倒是不斷將其轉向差異的、異質的方向。換言之,新的聚合體不是流的終止,而是流自身不斷彌散的中轉點。在這裡,誠如研究者們所注意到的,佛洛伊德所著意論述過的「衝動」(drive)與「客體」(object)之間的原初關聯或對立已然被轉換。「部分客體」(partial object)不再僅僅作為將「衝動」導向一個最終「整體」的中間階段,而是成為一個能量散佈的中轉點。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它們確實不再是中間性的,次要的,而倒是成為能量生成運動的初始點和關鍵環節。「流」不再是盲目的、本能式的衝動,相反,在其中已然有「方向和結構」,或更確切地說,「流」不再指向一個本體意義上的「始源」或「始基」,相反,它已然經歷了種種「綜合」的操作。簡言之,「流」已然是「產品」(produit)。

 

不妨就先從RG的這幅作品 Automatic Liquor Tester 入手吧。

 

Automatic Liquor Tester

 

初看起來,這自然是一部極為「荒謬」的機械,因為想要品酒,應該沒人會首先設計出如此複雜的一部機器。但正如上文所述,「荒謬」正在於結果(目的)和手段之間的極為不協調、不適配的巨大反差,這也正是意在讓我們這些讀者更為專注於機器本身的複雜「構造」。在RG的作品之中,「機器」本身才是真正的主題。而在這部品酒機之中,「荒謬」之處還另有深意。

 

首先,按照常識的理解,機器理當是為人服務的「工具」,它自然要從屬於操作它的「主體」。因而,如果真的有一部品酒機的話,它最終的目的是為了「滿足」人的味覺及更高層次的心靈愉悅。但在RG的這部機器之中,人顯然不是「主角」,而僅僅是降格為其中的一個操作性的部件。而且,他也很明顯無法從整體上支配、操控機器的運作,和其它那些異質性的環節(機械,貓咪,酒-液體,老鼠,等等)一樣,他也僅僅是進入到整個複雜遊戲網路之中的一個「部分」。

 

其次,在這個聚合性的多元體之中,每個環節都體現出「抽取」-「嫁接」的原初操作步驟。「一部機器引入了(mettre en jeu)它所貫穿的眾多同時性的結構;第一個結構至少包含著一個要素,後者在它之中無法運作,而僅僅在第二部機器之中才能運作。」這句話點出要點。要在原初之「流」(「第一部機器」)和「部分客體」(「第二部機器」)之間形成「嫁接」,而不是令它們重新構成為一部統合性的、總體化的機械,「抽取」的操作正是關鍵。也正是在這個環節上,體現出欲望-生產的極致精微和奧妙之處。RG正是這樣一個在微觀層次上精研欲望-生產的藝術大師。「抽取」首先要從第一部機器之中分離出一個部分,按照D&G的闡釋,這個部分理應是冗餘性的:如前所述,任何作為第一部機器的初始之「流」都已然是經過種種綜合操作的「產品」-「產物」,而這也就意味著它從根本上說本來已然是一個聚合體,只是在不斷的生產-流通的運作之中,它越來越被統合入社會系統之中,其內在的異質性的維度越來越被遮蔽。而抽取則首先致力於重新探尋此種冗餘的、不可被統合的異質性「部分」。這樣抽取出的「部分」並非喪失了任何「功能」,相反,一旦被抽取,它反而展現出種種更為多樣而開放的「連接」可能。

 

 

就拿RG的這部品酒機來說,最左邊的人-機聚合體顯得異樣,而其中最為異樣和荒謬的「部件」-「部分」當然是那部千斤頂。而「引入」千斤頂這個操作至少有兩個明顯的荒謬之處:一是「力」的不協調的、誇張的「放大」,即本來可以用最小的力輕易完成的動作(舉起杯子)現在要花費遠為巨大的能量(比如抬起汽車);二是由此產生的時間的誇張的「放大」,論者曾談及RG作品中的時間壓縮(compressed time)的效應,但其實時間膨脹的現象在其畫筆下也是屢見不鮮。比如,在這裡,瞬間即可完成的舉杯動作卻要花費更長的時間(不斷地、吃力地搖動千斤頂)。概言之,在RG的作品之中,無論是能量的流動,還是由此帶來的時空效應,都體現出一種強烈的異質性特徵,即與它們所本來歸屬的系統「格格不入」的不協調特徵。能量的流動總是不恰當地過大或過小,而時空也就相應產生不協調的壓縮或膨脹。

 

但也會有人反駁說,這部千斤頂在這裡顯然不是「抽取」的操作,因為它幾乎明顯是被強行「塞入」,「插入」的。抽去千斤頂,人不是反倒可以更為順暢地舉起杯子,傾倒液體?能量的流動不是已經構成一個有效的迴圈?但關鍵恰恰在於此種顯然尷尬、笨拙而不協調的「塞入」感,因為它恰恰構成了一個缺口,令原來在一個有機的系統之中順暢流動(也即遵循著既定的軌跡)的能量突然間從這個缺口被釋放出來,並由此衍生出一整套令人驚異(出乎意料)的複雜、異質的聚合性構造:從這個千斤頂進一步「嫁接」-「連接」而出的右邊一整套的機器構造。在一個看似甯謐的居家場景之中,RG所「塞入」的這個異質性「部件」猛然間炸開了能量彌散和時空扭曲的管道。

 

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D&G所說的「抽取」也就不可在單純字面意義上來理解。換言之,抽取並非僅僅針對有形的「部件」,而是在根本上針對能量-流之本身。這也就解答了很多讀者對於第一種綜合會產生的疑惑:如何對一股連續之「流」進行「斷」和「抽取」?如果僅僅從有形的層次上看,這是難以理解的:比如你可以從流動的河水之中擷取一瓢飲,但這無論如何不會影響河水本身的連續性,也當然沒有任何異質的聚合體產生。不過,若從能量彌散的角度看就不同了:當你在河岸上挖開、炸開一個缺口,河水就會突破其既定的軌道和邊界,向四外蔓延,湧流。因而,D&G所說的「抽取」正是在後面的意義之上說的。吮吸奶水的嬰兒的嘴正是這樣的抽取-缺口;D&G所援引的Henry Miller 作品之中的種種流-斷的運作就更是如此。
 

 

(在下篇,姜宇輝先生將會詳細討論「無器官身體」與兒童作為欲望-機器的「主體-效應」,敬請留意)

原載於 激進陣線聯萌-jijiinzhenxian-

原標題:兒童是一種形上之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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