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女」走入相親角:我在婚姻市場上,已經貶值到這種程度了嗎?
在中國,女性超過30歲還不結婚,就會被貼上「剩女」的標籤。郭盈光就是個標準的「剩女」:34歲、海歸女藝術家、未婚。
編輯:王微辣(一條)
2015年時,郭盈光第一次到全國最有名的相親角——上海人民公園體驗,被現場人山人海的父母和相親廣告震撼,她開始做調察研究,拍攝記錄,並做了一組名為《順從的幸福》的攝影作品。
後來她發現照片裏那些為孩子徵婚的父母們,都顯得特別焦慮,好奇心下,她決定親自去人民公園,為自己徵婚。
連續幾個星期,她每天到公園,舉着一張自認為條件還不錯的相親廣告,後面藏着攝像機,記錄下相親角家長的真實反應。這些家長的話,讓她內心受到十萬點暴擊:30歲還不結婚,真的太晚了嗎?
自述:郭盈光
這個作品,是我倫敦藝術大學的畢業創作,圍繞剩女、相親這個社會現象展開。一開始沒想過作品最後怎麼呈現,我更多是好奇,相親公園到底是什麼樣的。我在兩年裏去了10多次相親公園,帶着相機拍了一些照片。後來越做越深,我就做了一個行為藝術:舉着自己的徵婚廣告為自己相親。
我第一次去人民公園是2015年的夏天,覺得挺震撼的。公園裏到處都是人,路邊擺滿了雨傘,上面掛着相親廣告。這裏就像個人才市場,家長為孩子寫的相親廣告,感覺就像是一個個人,在被展覽、被挑選,看好了就交換資訊。
這個人民公園我查過,是全國有名的相親公園,在上海存在有10年了。家長之間都很熟悉,因為他們每個星期都會來,算是他們一個消遣的地方吧。很多被相親的年輕人,他們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去給他們相親。
相親廣告上,寫着家長認為「穩定」的資訊,一般就是年紀、月薪、工作。男生每個月的工資肯定要寫,很重要的就是是否有獨立住房,有車;女生首先要寫年齡,我也看到他們會寫一些很符合社會對女性的預設標準的,比如皮膚白皙、長相佳、身材姣好、會做飯、很隨和。
我抓拍了一些相親公園的場景,和家長的肖像。等我回家把這些照片列印出來,擺在牆上、地上自己看,我才發現,照片中那些替子女去相親的父母的臉特別焦慮,沒有一個看起來是開心的。他們到底為什麼不開心?我大概就有一些問題產生了。
這是我當時給自己寫的一份相親廣告,上面寫了一些我認為可以評價我、我自己也很驕傲的資訊。拿着這張紙,我就去人民公園為自己徵婚,用攝像機記錄家長的真實反應。
我今年34歲,還沒結婚,已經到了所謂剩女的年紀,但是我有很多觀念和相親公園的家長不一樣。當時去,心態就是對着幹,故意沒有寫年齡。
我往那一站,圍了一大堆人過來。所有叔叔阿姨第一句話:你怎麼沒寫年齡?你幾幾年的?一聽說我的年紀,他們的反應都是,這麼大,你這個情況麻煩了……
有一個阿姨,問完我多大之後說「勇氣可嘉」,然後轉頭就走了。
他們也會當我不存在,以我為一個例子,展開討論。
這就來晚了。早3年,都排好長的隊。
你看她讀到碩士,沒什麼用。女孩子不要讀太多書,讀個大專、本科就蠻好的。嫁出去,嫁完生個小孩,也挺穩定的,多好。讀了好多書,把自己都耽誤了,現在很難配,相當難配!
在這裏,男的就是銀行卡,你有錢,你就可以買房子,所以女的就是房產。你看她,長得還行,又沒結過婚,這個房型還可以。但是她年紀大了,所以她這個房子在郊區。
朋友因此給我起了個外號:「最美郊區房」
這個行為藝術做了幾個星期,每次大概一個多小時。這感覺有點給自己找罪受,還挺受刺激的。第一次站了5分鐘,我就不行了,必須找個地方靜一靜。雖然有心理準備,但這些叔叔阿姨的反應,還是超出我的預期,有種「你完了,我替你感到惋惜」的感覺。
所有人都針對我的年紀去問,其他資訊,他們並不是特別關心。我就覺得,憑什麼?我在婚姻市場上,已經貶值到這種程度了嗎?
相親公園,其實是一個恬靜的地方,有一些綠色植物、荷花池,還挺美的;同時又有很現實的一部分,比如焦慮的家長。
我把這兩種攝影結合,做了一本手工書。相親主題的照片藏在風景照片後面,系上紅繩,隱喻被安排的婚姻關係。讀者在拉扯紅繩的時候,才會看到寫實的相親照片,感受到一種憂慮的情緒。
我還做了一組抽象的紙張攝影,描述被相親、被安排婚姻的這些人,他們之間的關係。
我用紙的一些物理狀態,比如撕裂、折痕,表達一種細微的疼痛。它們可能受傷面積不大,但依然讓人有一種不舒服、不自在的感覺。
做完這組作品,我其實心態變化挺大的。
一開始,我不喜歡「剩女」這個詞,更多是一種對抗。那些家長在說我的時候,我覺得多多少少對我是一種不尊重。後來因為我老去,我發現,從他們眼神裏透露出來的,是一種關心的態度。在他們的價值觀裏,會覺得這是為你好,你怎麼這麼不着急。
我就在想:他們過得好嗎?對現在的生活滿意嗎?子女結婚之後,他們就能擺脫這種焦慮嗎?
父母也應該有自己的生活。
我選擇出國讀書的年齡剛好30歲。曾經有個交往了很久的男朋友,以為會結婚,結果分手了。當時覺得完蛋了,自信心很受打擊,也感受到了年齡上的焦慮。我必須做出一些改變。
後來就有了這組作品,在不同國家展出,得到了很多共鳴,我挺開心的。我還是挺相信緣分的,也不反對婚姻,但它不是女性在規定年紀內必須要完成的一件事,不是衡量幸福的唯一標準。
結婚這事急不來。
現在我也沒人催婚了,他們可能擔心,催完之後,我回頭就做進作品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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