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積電為何失寵於股神？

有「股神」之稱的美國投資家巴菲特（Warren Buffett）清倉台積電股票的消息，給投資界投下一顆震撼彈。

巴菲特旗下的投資公司波克夏（Berkshire Hathaway）5月15日在申報文件中透露，公司在今年第一季末，已不再持有這家全球晶圓代工巨頭的任何股票。

巴菲特是在2022年第三季建倉台積電，以41億美元買入6000萬份台積電ADR（American Depositary Receipts，指美國存托憑證）。

巴菲特此前一度對科技股興趣缺缺，即便是面對熱門科技股，只要不對他的胃口就不會考慮購買。但近年來，巴菲特的態度似乎有了轉變，開始買下蘋果、亞馬遜、惠普等多支科技股。

不過，買下台積電股票後短短三個月，波克夏就開始大量拋售。截至去年第四季末，公司已拋售86%的台積電ADR，持倉降至約829萬份，市值約6.2億美元，同時額外增持蘋果股票。蘋果目前是波克夏持倉金額最高的單支股票，價值超過1500億美元。

在外界眼中，巴菲特善於進行價值投資，喜歡長期持有具有投資價值的公司股票。巴菲特曾說過，「只買那些即使市場停擺10年你也樂意持有的東西」，意味著短線投資並非他的投資哲學。在買入台積電股票不到半年就閃電清倉，這與巴菲特的投資理念背道而馳，引發投資者關注。

對此，巴菲特5月6日在內布拉斯加州奧巴哈舉行的股東會議上，坦率地說出了他這麼做的理由：「我不喜歡它（台積電）的地點，而且我對它重新做了評估。」

巴菲特還說，比起台灣，在日本部署資產讓自己感到更自在；他也希望不必賣掉台積電的股票，「但我想這就是現實」。

不過，巴菲特還是高度評價台積電，稱它是一家非常了不起的公司，是「世界上管理最好也是最重要的公司之一」；有「非常好的人和非常好的競爭力及其他一切，我希望能在美國看到這一切」。

言下之意就是，巴菲特並不認為台積電的經營出現什麼問題，台積電所處的位置和地緣政治才是問題所在。

巴菲特今年4月接受《日本經濟新聞》採訪時也說，地緣政治緊張是波克夏脫售台積電股份的考量因素。

不過，波克夏清空台積電股票的消息曝光後，其他著名投資公司包括老虎環球管理基金、Coatue管理基金等同行則大幅購入台積電股票，反映投資者對台積電前景的看法不一。

「護國神山」成了「懷璧其罪」？

台積電成立於1987年，由時任台灣經濟部長李國鼎和受邀從美國回台的張忠謀牽頭創立。自成立起，台積電就專注於晶片生產，致力於提升自身的半導體工藝。

與其它半導體企業不同，台積電不從事晶片設計，只專注晶片代工，許多企業因此樂於將晶片生產外包給台積電，因為不必擔憂晶片設計會被台積電抄襲。

在這一優勢下，加上台積電在技術研發上的領先，台積電近10年內陸續與蘋果、英偉達、高通等全球知名半導體企業簽署供貨協定，從中賺得巨大利潤，一舉成為全球最大的晶圓代工廠。

據台灣經濟部統計，2021年台灣生產的半導體佔全球市場六成以上，人工智能、5G和高性能計算所需的七納米先進晶片供應，在全世界的佔比則高達七成以上；在製造最小且最快的微晶片競賽中，台積電也遠遠領先於英特爾和三星等競爭對手。目前台積電已在著手研發2納米的製程，預計2025年就可量產。

台積電往全球半導體企業巨頭邁進之際，中美競爭態勢和兩岸之間的緊張局勢也在持續升溫。而台灣位處緊張局勢的前沿，台積電的角色權重越來越重要。

台積電2022年在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的力邀下，到美國亞利桑那州鳳凰城開設新廠，拜登當時還親自出席新廠的上機典禮。去年11月，台積電創辦人張忠謀出席亞太經合組織（APEC）峰會時，還與中國大陸、美國和日本領導人談上話，可見台積電的特殊地位。

台積電在台灣被形容為「護國神山」，但隨著地緣政治矛盾升級，台海潛在的衝突風險加大，「護國神山」成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除了波克夏，貝萊德、摩根大通、GQG Partners及資本集團等投資機構都基於地緣政治風險等顧慮，加入砍倉台積電股票的行列。

同時，為了分散地緣政治風險，原本認定在台灣生產最有效率的台積電也不得不分散風險，到美國、德國、日本設廠。這也意味著，台積電的生產成本將增加，不利於公司利潤的增長。

基金投資公司統一投信的基金經理人林鴻益本月初接受彭博社專訪時就表示，他擔憂台積電的擴張計劃可能會導致公司生產成本增加和效率降低，進而削弱其投資回報率。

不過，台積電接下來面臨的挑戰，可不只是地緣政治。

台積電的發展瓶頸

《紐約時報》5月11日刊登的一篇報道指出，過去10年裡，台積電憑藉著工程師人才成為了世界上最具地緣政治意義的公司之一。如今，台積電卻面臨人才短缺的問題。

不只是出生率驟降導致人口減少，台積電軍事化的管理、苛刻的工作文化也嚇跑了不少台灣工程師，促使他們應聘其它能提供更好福利的競爭對手，如goodle、ASML等。許多台灣半導體企業的高層已開始擔憂，台灣的人口增長恐怕無法跟上半導體行業對新一代工程師不斷增長的人才需求。

報道認為，台灣的人才危機與台積電的成功交織在一起，如果人才問題持續，台積電領先於全球的地位恐怕會被動搖。

另一方面，全球電子產品需求疲軟、庫存過剩也在牽制著台積電的增長動力。

台積電今年4月披露，由於終端市場需求持續疲軟，疊加客戶庫存進一步調整，今年第一季營收環比下滑18.7%，淨利潤則減少了30%，創近四年來最大的單季跌幅。

台積電還預計，今年公司全年營收可能錄得個位數百分比的跌幅。台積電上次出現年營收下滑是在2009年。

摩根大通、瑞銀、高盛和花旗等投資銀行也預計，今年上半年台積電營收將持續下降，直到3納米產品開始出貨之後才有望回暖。

受市場悲觀情緒衝擊，台積電股價自今年2月觸及八個月高位後，就失去增長動力，直到5月17日才重返530元（新台幣）以上。台積電上個月維持年度資本支出目標，表明要鞏固在先進半導體領域領先地位的決心後，投資者仍在密切關注復蘇跡象。

作為一家擁有領先全球半導體技術的企業，台積電在半導體產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加上台積電作為台灣的龍頭企業，註定了它身處地緣政治中心的命運。

隨著中美關係惡化、台海緊張加劇，台積電被迫在地緣政治的夾縫中生存，投資者在投資台積電時也變得戰戰兢兢。地緣政治最終會把台積電推向何方，現在還沒有人能說得準。

本文獲《聯合早報》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