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足日與夜.屠俊翹】二號門將之學問 等待是珍惜的根源
一間球會旗下的球員可能多至數十人,不過每場賽事能出場的卻只得11位。守門員競爭性更甚,首席門將只得一個,有別於其他位置,後備門將獲派上陣的機會少之有少。
等待偶然的機會來臨,在冷板凳上看着隊友打拚,自己的身手卻無法展露,但又要每刻做足準備,期望在危急關頭來臨時可化作英雄拯救球隊,是二號門將每天生活日常,當中熱情、決心及鬥志缺一不可。
「享受做後備門將,其實亦是一門學問。」現效力夢想FC的守門員屠俊翹,職業生涯首4年的上陣次數「兩隻手數得晒」,他又是如何抵着朋友的冷眼,捱過自我的質疑,在這個殘酷的足球世界中繼續生存下來?
攝影:張浩維
從石硤尾港鐵站步行約5分鐘,沿南昌街走一小段斜路再拾級而上,石硤尾公園足球場便在眼前,龍門後的長長斜坡是這裏的標記,前方的人造草場,則是香港頂級聯賽球隊多年來常用的練習場地,「由它啟用時我便開始在這裏操練,踢過幾間球會,大多都是以這裏為基地,陪伴我走過了很多日子。」
由人造草膠粒質素,談到例行維修時間,「阿翹」對球場瞭如指掌,就連走過的清潔工人亦向他打招呼,皆因那些年擔當後備的日子,他全都在這裏渡過,在同樣的場境下每天埋頭苦練,換來的是同樣未如人意的結果,此時我腦中浮現一條問題,究竟他有沒有後悔過當守門員?
美好的幻想 殘酷的現實
說起來亦有點諷刺,「阿翹」當初選擇擔任門將,原來正是因為可以獲得更多上陣機會。那時只得13歲的他獲選入區隊,教練在首課操練期間問道:「有沒有人願意擔任守門員?」「阿翹」毫不猶豫便舉高了手,「雖然自己小學踢學界不是守龍,但看見沒人舉手,只得我一個的話,肯定可以上場吧,所以便自告奮勇。」小時候身型略胖,「阿翹」笑言站在門前擋球比跑來跑去更「過癮」,逐漸建立滿足感,「別人辛苦地組織,臨門一腳卻被自己阻擋,雖然這種想法有點變態,但確實很開心。」
後來獲傑志青年軍相中,「阿翹」轉讀仁濟醫院董之英紀念中學,參加「職業足球員培育計劃」,後再轉校至遵理書院,親手助學校捧走精英賽冠軍;同時加入球會深水埗,距離成為職業球員只差一步,那時他對足球世界的幻想,固然美好:「小時候想像力很強,自己會否有朝一日可外流歐洲?那時偶像是皇家馬德里的卡斯拿斯,幻想自己亦可如他一樣,為球會出戰國際賽。」
每個愛上足球的小孩,都有屬於自己的一個夢,可是實現起來,真的這麼簡單嗎?「阿翹」很快便撞上鐵板。
2012年10月23日,「阿翹」迎來職業足球生涯「地標戰」,為橫濱FC後備上陣,縱然上場時準備未足,球隊最後亦未能扭轉敗局,但表現總算合格,他心中以為靜候的機會降臨,誰知換來的卻是一盤迎面潑下的冷水,「很記得那一次正選門將傷得連練習、撲球亦有問題,但教練依然不信任我,說得難聽一點,是『信個跛嘅都唔信我』。坐在後備席上,看見到球隊輸的那兩球,若是我的話一定擋到,感覺有點不忿氣,教練連一個讓我吸收經驗的機會亦不肯給予。」
突陷退役危機 「不甘心努力白費」
原來努力過後仍沒有人認同我,感覺所有事很兒嬉,不能說服我自己就此掛靴。
機會本已寥寥可數,現在更白白在面前流走,「阿翹」當下氣憤難平,但回到家中冷靜頭腦後,他想了又想,自己真的沒有責任嗎?「為甚麼別人會拒絕信任我,可能又不至於全是教練的錯,自己是否有甚麼做得不好,令人缺乏信心?領略到若踏足職業,便要付出更多,惟有希望盡量學習。」
效力橫濱及YFC澳滌期間,「阿翹」的上陣次數合共不足10次,美其言是學習階段,不過真實比賽始終與練習情況難以相比,技術進步有限。最終球季結束後,「阿翹」未獲續約,連這個學習機會亦失去。
足足有3個月時間,一直未有其他球會向他招手,「阿翹」只能頹廢於家中,自覺足球生涯陷入危機,「感覺突然間失業,更重要的是自己喜歡做的事都隨時『玩完』,應否找其他工作?自己又不是讀書的材料,人生應如何是好?」在「阿翹」的世界內,足球是他每日奮發向上的目標,當足球突然消失於生活中,身體及腦袋難以習慣,他捨不得就此放下足球,「之前付出的3年時間就如白費了一樣,原來努力過後仍沒有人認同、沒有人認識我,這讓我不能說服自己,感覺所有事都很兒嬉,很不甘心。」
足球是金錢買不到的快樂 「就當我是個傻瓜吧!」
人生如何尋找快樂才是最重要,我流着足球的血,早當作它是身體一部份。
以下情況,大家也許不會陌生:中學同學聚會,一兩位「人生勝利組」談的總是「搵錢」法則,自己雖不認同,但「中同」談得興高采烈之下,彷彿自己堅持的一套毫無價值。
這種情況「阿翹」亦遇過,空窗期家人雖沒有給予壓力,不過他卻被周遭朋友質疑他的足球事業,「他們問我:『踢到好耐?』、『搵到食咩?」,但可能我想法有別於常人,甚至是個傻瓜吧,賺得多錢是否真的那麼開心?朋友推薦的工作,可能足夠生活,不過未必買到滿足感。人生如何尋找開心才是最重要,踢足球非偷亦非搶,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自己接受得到便可以。」
足球對這位24歲大男孩來說,又豈止運動那麼簡單,「阿翹」自小落街場踢足球,出街亦是『波衫Look』,「感覺是流着足球的血,當作它是身體的一部份。足球亦讓我更自律,每日準時起身練習,保持生活質素。」
所以面對朋友的目光,「阿翹」很堅定,那些說服他放棄的人,他從來沒有理會過,「我不會阻止你賺錢,但你不了解我的想法,亦不應反對我,我的立場是開心要緊,賺多少是命運,自己沒有羨慕的想法,比較只會令自己更大壓力。」
由無班落到獲獎 全靠福田健二一句說話
只要保持信念及狀態,遇上合適的教練,便可以谷底反彈。
常說日本球員有紀律、心態好,「阿翹」於橫濱時亦有日援福田健二做隊友,這位曾效力日職名古屋鯨魚及FC東京的老將,曾對他親口細訴自己的背景及故事,對「阿翹」影響很深,「福田曾入選日本奧運隊,這種級數應該踢國家隊才是,起碼亦應很出名吧,為何來到生涯尾聲會到香港落班?他強調即使身處高峰,若太早認為自己成功,很容易跌進谷底。反之亦然,他曾遭教練及球迷批評,但亦沒有甚麼大不了,只要保持信念及狀態,只要遇上一位合適的教練,便可以谷底反彈。」
短短幾句說話,令「阿翹」茅塞頓開,「感覺總有人會懂得賞識我。」一直留意球隊轉會新聞的他,決定主動踏出第一步,致電朋友打聽消息,尋找球隊跟操,「知道自己未必做得最好,不過會用盡一切方法追回失去的3個月時間,搏命至取得新合約為止。」
「阿翹」最終獲夢想駿其提供一紙合約,惟上陣時間卻未有上升,出場又往往以落敗告終,一次又一次於龍門內將皮球撿出來,我問:「當初的熱情沒有被磨滅嗎?」誰知問題有如擊中他藏在內心深處的那團火,「爭勝心對守門員很重要,我最討厭聽到別人說門將如『放題』一樣,所以我每次落場都對自己有目標,就是一球亦不可以輸,否則還不如沒有門將,這是我的座右銘,能力範圍內會盡量去擋。」
說得出做得到,「阿翹」於該季聯賽盃面對班霸傑志,一次防守中接連救走辛祖及費蘭度的近射,令他在香港足球明星選舉中,經球迷公投後獲取「最佳撲救」獎項,他自細甚少獲獎,今次所得獎項認受性亦比青年賽事高,「阿翹」笑言獎座仍好好保存於家中,不過他卻沒有因此「自我感覺良好」:「一個獎項不代表甚麼,算是意外收穫,但長遠慢慢累積、裝備自己才是最實際。」
慶幸路比別人曲折 望30歲前尋求新挑戰
任何事太易得到,失去便會一沉不起,經歷過高低起伏,機會來了才懂珍惜。
無奈夢想駿其因欠缺經費,僅一季後就退出港超,幸「阿翹」獲香港飛馬斟介,總算有球會落班,不過一切又回到起點。眼看比自己年紀還要小的球員坐穩正選位置,他心中難受又羨慕,卻仍選擇樂觀面對,「自己起步比別人遲,14歲才開始學習如何守龍門,不過別人可能早兩年已投入系統性訓練,踢足球是多勞多得,現在大家都可以踢職業,自己算是沒有很差吧。」
走過的路比別人更曲折,路上的荊棘亦較別人多,他人或會埋怨自己懷才不遇,「阿翹」慶幸自己經歷過這一切,「任何事太易得到的話,失去了便只會懂得埋怨,遇到低谷會一沉不起,運動員透過高低起伏,機會來了才會珍惜。我不會只用把口,要用行動告訴所有人,我有多尊重這份職業,將我的肉緊感染觀眾。」
兜兜轉轉,「阿翹」最後再投夢想FC,跟隨恩師梁志榮,暫時今季球隊14場賽事中,8次擔任正選,雖未稱得上成功,但至少前進了一大步。回想起當初立下有關職業生涯的願望,「阿翹」笑言自己太「大貪」,他現時仍背着港隊青年軍時已選用的號碼,期望藉此督促自己進步,他朝有日再披起港隊戰衣,「香港的足球人口不如外國般多,球員較易被教練留意,我會說與夢想的距離不太遠,但仍欠缺一些經驗,盡力而為,追趕失去的時間吧。」
「阿翹」亦為自己定下期限,希望在30歲前尋求新挑戰,「踢波生涯最大的期望,是在香港以外的地方效力,人生路不熟可逼令自己對足球事業更堅定,這樣才會進步到另一層次。」
等待與準備,這些年來在「阿翹」的生活中不斷重複,令他領略出簡單的道理:「正選位置就在面前,沒有甚麼靠關係上位的,若能力不足,有多好的關係亦會遭淘汰,慢慢磨練、爭取認同才是永恆不變的定律。」
曾經有多少個職業球員,因長期坐冷板凳,逐漸對自己失去信心,慢慢淡出球迷的視線範圍,「阿翹」職業生涯至今第7年,即使仍未算捱到出頭天,卻堅持總有一日可「守」得雲開見月明:「守門員生涯很長,大約有10多年,相信遲早一定會輪到我,就當是鬥長命。我技術未必比別人好,但鬥心一定不比人差,心態便是我與那些消失的人的最大分別。」
後備門將這門學問,認真不是每個人都適合修讀,但「阿翹」沒有為此而後悔。讓我們為這些在港超邊緣爭扎、默默等待着機會的球員送上鼓勵,他們並不是瘋子,只是鬥心比別人還強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