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女王|窺探TVB「40年內鬥」與山頭文化 一角色疑影射方逸華

撰文:那個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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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沒有英美劇的年代裡,一個藍綠紅三色標誌,代表了一個看世界的視窗。TVB承載了內地幾代人對香港的想像。香港人的生活方式、職業觀、性別觀、婚戀觀,在無形中塑造著海另一邊的人。

如今TVB再一次出現在我們的視野,是因為一句惡毒的髒話「找個男人嫁了吧」。而這句話,救活了將死的TVB。在香港文化偃旗息鼓的今日,TVB挽留住了它最後的顏面。

一、TVB的迴光返照

TVB近幾年不是沒有新作品,只不過拍一部仆一部,即將走向砸自己招牌的懸崖邊緣。直到台慶劇《新聞女王》,TVB才終於迴光返照。

在大家都以為TVB行將就木的時候,《新聞女王》以8.2分在豆瓣霸榜,拿下了TVB電視劇近幾年極為罕見的高分。評價就高得嚇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TVB的看家職場劇還能給內娛再當二十年祖師爺。全員工作極度飽和,打工的腳底板都走出火星子了,沒有一個人浪費時間談戀愛的。這很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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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卡士上就能看出來,TVB這次是真急了:「台柱」佘詩曼被請回來了,老面孔馬國明和李施嬅返工,新生代花旦兼港姐的高海寧和何依婷上場。巧的是,TVB的上一部全民爆款,是十年前佘詩曼主演的《使徒行者》。

在陸劇裡,很少有不用開二倍速的作品,觀眾很久沒吃過這麼好的菜了。在沒有任何旁白畫外音的情況下,只需要幾個轉場就能看懂人物關係:

文慧心/Man姐(佘詩曼飾)與梁景仁/佐治(馬國明飾)是SNK電視台的兩位當家主播,負責黃金時段的新聞主持。二人各佔山頭,組成了文家軍和佐治黨分庭抗禮。在文佐二人之外,獨立記者張家妍(李施嬅飾)作為平衡二人的第三股中立力量。

作為文慧心和梁景仁的直屬上司,新聞總監飛爺是一個愛喝奶茶的小老頭,圍觀兩股力量互鬥,坐收漁利,誰贏就站誰。在飛爺之上,還有最大的話事人董事長方羅麗嫦,人稱方太太,不會出現在公司,但擁有最高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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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美劇《新聞室風雲》(The Newsroom)的觀眾,你一定能從這套熟悉的人員結構中看出端倪:這就是一部TVB模仿美劇的作品,甚至連劇中的圓形辦公室都有照貓畫虎之嫌。

但比起《新聞室風雲》對道德和社會政治議題的思考,嚴格來說,TVB的《新聞女王》只能算一部新聞場景下的職場權鬥劇。重點還是權鬥+爽文敘事,這就叫做「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畢竟真拍成了中國版《新聞室風雲》,複雜的政治光譜都能先吵個十集,門檻太高了。觀眾需要一部爽劇解癢,TVB也需要一部爽劇自救,就別要求那麼多了。

《新聞女王》前幾集最關鍵的長處,是把職場和戀愛一刀切割開。既然講職業,就絕對不浪費筆墨寫什麼狗屁愛情。但凡打過工的人都知道,在辦公室大多數人沒心情談戀愛。真要像大陸劇那樣去一趟茶水間都能和年輕有為的CEO相愛,那公司離倒閉也不遠了。

職場上的死對頭難道最後都會成為情侶嗎?他們咬死對方還來不及。文慧心和佐治作為競爭對手,狠起來恨不得對方明天就被車撞。搶人、搶資源、搶頭條,全部放在檯面上。

報導火災新聞,佐治引文慧心深入火場報導,現場發生爆炸危及同事性命的時候,坐在演播廳的佐治甚至滿意地微笑了。為了整垮文慧心與其黨羽,佐治會自作主張關掉對方的咪高峰,或是在直播過程中關掉提詞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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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叫做極致的職業精神,就是「為了達到目標不惜一切手段」,一旦人們信奉了這條準則,那就必然告別了傳統意義上的好人。在全員惡人的環境下,人性的灰度被刻畫得相當飽滿。

文慧心的業務能力仿佛開金手指,但與此同時,她作為上司也會時刻精神控制下屬,用利益交換來保住自己的位置。而她之所以變成權力的鬣狗,個中充滿了苦澀。佐治也可以做出好新聞。他入行時是文慧心的學徒,業務能力極高,功高蓋主之後便急不可耐地想要往上爬,代價就是踩著曾經的師傅上位。張家妍看似中立客觀,但面對權力的誘惑時也沒有做小白花。

有大陸觀眾抱怨,搞不懂年薪到底拿多少萬,才值得鬥成這樣?有趣的是,這部劇也刻畫了香港打工人的心態。劇中那些處於底層的攝影師們,每個人都吊兒郎當,到點下班,絕不給資本家多剝削一分鐘。親妹妹被車撞死之後,懷疑撞鬼的曉薇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別跟著我啊,我明天還要上班的」。

然而這部劇最可貴的,是回歸關於媒體道德的探討。在紙媒與電視共同衰落的時代,每個人最終看到的資訊,是被咀嚼加工了上百次的垃圾食品。困在資訊繭房裡的讀者和觀眾如何去分辨到手的資訊究竟是不是朱古力味的屎?

新聞面對同樣的困境。當一個新聞從業者動動手指就能收集鋪天蓋地的資訊時,那麼他還有必要頂著被架上火烤的風險,堅持去一線、去現場為觀眾報導真相嗎?

《新聞女王》裡的SNK電視台自然比不了彼岸大名鼎鼎的美劇《新聞室風雲》,但它稚嫩的探討已經是華語影視劇邁出的一大步。當如今的網路世界只剩下「小編」這一種稱呼,記者就變成了一種遙遠的影像記憶。

新聞不等於真相。所有的新聞都是媒體想讓你看到的資訊,傳媒的力量在於對資訊的編輯,就像你此時此刻讀到的每一個文字,看到的每一段視頻一樣。

在電視劇的開頭,文慧心對一位資本家如此說道:「新聞沒有經濟效益,不過真相有。它可以為民請命,可以揭人瘡疤,還可以幫人搭橋鋪路,隱惡揚善。」看上去百無一用,但卻能成為掀起波瀾的蝴蝶翅膀。

在每一集的開頭,主創團隊都會放一句關於新聞的名句。TVB自身作為一個新聞媒體,在這一刻打破了第四道牆——這樣樸素正義的呼號放在當下,顯得格外諷刺。

二、被尊重的力量

《新聞女王》之所以能將癱瘓的TVB重新抬起來,只因為做對了一步:重新喚起我們對香港職業女性的回憶。

在陸劇裡,侮辱一個女性的說法是「你嫁不出去」;在TVB罵人,對方會說「找個男人嫁了吧」——婚姻變成對一個職業女性最惡毒的詛咒,是對她業務能力的全盤否定,以及對她人生規劃的嘲諷。

劇中的重要角色張家妍,是SNK電視台最出色的現場記者。她不參與權鬥,只關心新聞本身的真相。另一方面,她是作為「女性主義呼號人」出現的——這樣的女性主義功能性角色,雖然刻板,但在陸劇裡我們從未看到過。

張家妍擁有一個滿分律師男友。但當男友提供了結婚後做全職主婦的offer,張家妍立刻嚴詞拒絕。男友反問她,究竟是自己重要還是愛情重要,張家妍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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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的二人約會,張家妍也會為了一條新聞放男友鴿子。男性反而變成了被撂在一邊的落寞角色,這樣性別位置互換的場景,我們很難在陸劇中找到先例。大多數大陸職場劇都變成了女性角色的時裝秀場,像張家妍一樣,一套襯衣牛仔褲穿十集的角色,接地氣得反常。

這就像是西蒙波娃《第二性》那段名言的具象化:「男人的極大幸運在於,他不論在成年還是在小時候,必須踏上一條極為艱苦的道路,不過這是一條最可靠的道路;女人的不幸則在於被幾乎不可抗拒的誘惑包圍著;她不被要求奮發向上,只被鼓勵滑下去到達極樂。當她發覺自己被海市蜃樓愚弄時,已經為時太晚,她的力量在失敗的冒險中已被耗盡。」

在男性伸出婚姻的橄欖枝時,總會用蜜糖包裹在上面,不夠堅定的女性稍不留意就會滑入陷阱。但港女沒有那麼愚蠢,當張家妍意識到婚姻意味著結束記者生涯,她立刻拒絕了愛人的邀請。

TVB再一次教會了影視劇從業者,如何正確塑造一個大女主。

雖然文慧心時常有金手指作弊開掛,但也並非武則天式天馬行空的幻想。她的每一次高光救場,是她日常做過的功課的全部積累,是過硬的業務能力給足的底氣。當她失去利用價值的時候,也會淪為高層擺佈的棋子。

權鬥也不是見不得光的伎倆,而是「我看到、我爭取、我得到」的外化,也是在高壓環境下必須生存下去的達爾文法則。

比起所謂的「大女主」劇掛羊頭賣狗肉的性別觀,TVB的觀念更加激進:讓男性成為女性的一個點綴。有的話就當解悶,沒有的話也無所謂,阻礙了自己的發展就棄之不用。

在整部劇中,文慧心的戀愛戲份非常少。只有半夜偶爾會寵倖一個小奶狗,還不准對方留宿,到了11點就下逐客令。包括文慧心在內的所有女性角色,下班之後沒有回到家給老公煮面,沒有一大堆家務事等待她處理。她們要麼打開電腦繼續加班,要麼召喚一個性伴侶,要麼自己獨處。

甚至小奶狗悄悄在家做了燭光晚餐,想給文慧心驚喜的時候,也被她果斷拒絕了:「我不喜歡這種驚喜,下次別突然上來,把東西收拾好了就走吧」。

很少有華語電視劇能夠如此降低女性「感性」的權重,正視女性慾望的表達。如果渣男是迷人的,那麼性別互換也應當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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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劇還觀察到了高知女性面對的性別陷阱。社會精英和知識份子,她們更害怕自己的女性主義是有瑕疵的,以至於變成最容易被父權揉捏的一群人。

文慧心幫助慈善基金會的女性主席競選,對方卻因為家暴醜聞躲避。於是文慧心立刻站出來罵醒對方:被家暴不是一個女性的「家醜」,頂多算一次投資失敗罷了。

「老爸沒辦法選,老公是你自己選的,還選個這麼廢的,做女人做成你這樣真失敗。」這是一句非常TVB特色的女權主義發言。

當男性高管和男性資本家共同聯手碾壓女性資源的時候,她會立刻打斷男性的發言,痛斥香港社會的父權制度對女性的壓迫。這樣的臺詞在陸劇裡幾乎不可能出現。

文慧心作為職場權鬥的女主角,自然也要面對更為艱難的玻璃天花板。她用自己的業務能力和人情世故爬到了副總監的職位,才發現男性高管層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他們連開會都在高爾夫球場開,甚至故意不通知她,當著她的面開黃腔,欣賞一個女性費盡全力爬上來再被羞辱一番的窘迫樣子。

再多精英女性,在最頂層的男性眼裡,依然是一群「幾百年前用來洗衣做飯的東西」。

劇中還驚現「讓我考考你」的世紀名梗——一個女人不可能懂車、懂手錶、懂威士卡、懂政治軍事,如果她懂,那一定是她男朋友懂。如果她沒有男朋友,那就快出道題考考她,並且加一句「不准百度」。

對於從上世紀80年代叱吒螢光幕的TVB女性角色而言,談愛情過於幼稚了。文慧心就像一個凝聚了TVB女性群像的融合體,光是站在那裡就不怒自威。

TVB或許不知道,四十年來優秀的作品,滋養了大陸幾代大城小鎮女孩。在互聯網還不發達的時代,香港電影和TVB港劇是一個管窺發達世界的小洞口,折射的片段塑造了她們對未來女性的想像:Intelligent classy well-educated woman,高知悍女。

那時的港女臉上洋溢著我們從未見識過的神采。一句「開工做事了」,她們便換好幹練的職業裝,成為法醫、律師、女員警、談判專家,報上自己的公署單位,進入現場和男性一起工作。一直以來,我都認為一個女性最漂亮的時刻,是一甩手掏出工牌的那瞬間。

對於職業港女來說,被說「漂亮」是一種貶義詞。因為一味誇讚美貌,意味著對方否定你的專業能力,沒有把你當做一個真正共事的人。

香港文化不斷為女孩們灌輸著古樸而正確的價值觀:比起婚姻,你應該找到自己熱愛的事業;男人女人一樣都可以很專業;你要勇敢,你要不停訓練,你要做和飛虎隊平起平坐的霸王花;當你成功之後,你要幫扶弱小,去創造一個更好的社會。

即使在最落魄的時刻,也不要輕易去想找個男人把自己嫁了。那才是人生最墮落的表現。

如果說在大陸看香港電影和TVB長大的女孩們是幸運的,似乎不止是對戀愛腦免疫,而是學習了港人對工作搵食的宗教信仰,是不諂媚權貴,挺直了腰杆去做份工、賺份錢的「硬頸」底氣。

最可怕的事永遠不是嫁不出去,而是工作做得不夠專業。就像《鑑證實錄》裡的聶寶言所說:「我每次工作都會很專心,當我專心做事時我根本就沒有空害怕,也沒有時間去害怕,但我唯一最怕的就是工作做得不夠好。」

有人調侃過,戀愛腦在TVB裡只會以屍體的形式出現。雖然說得嚴重,但這就是TVB不斷教育女性的道理:當你把人生押寶在男人身上的時候,你的腳底下就只剩下鋼索。只有你的工作能為你帶來最踏實的安全感。

許詩晴在《新聞女王》裡說了一句非常港女的話——The show must go on,只要公司沒倒閉,就一定要有人上台繼續表演。我們之所以不斷回顧逝去的華彩,當然是靠同行襯托。

陸劇裡的職業女性形象是怎樣的?一句話概括,就是把職場關係與性緣關係強行綁定。就像所有電視劇編劇都患上了性緣腦晚期,認為一個女性能夠成功,一定是因為美貌和身體,她的職業素養和專業能力不重要,她如何使用性緣關係變成了一則故事的看點。也難怪毛尖評價,中國影視劇是最封建的地方。

諷刺的是,和《新聞女王》同期打擂台的大陸偶像劇,是新晉流量小生小花王鶴棣白鹿的《以愛為營》。巧合的是,這部劇講的也是一位元女記者的故事,但出圈的臺詞卻是一句男女主軟色情擦邊的對話「爸爸,幫我繫一下內衣」。

在《我的前半生》和《好事成雙》這種中國國民級電視劇裡,你能看到過於相似的上升路徑:一個女人被背叛,於是命運獎賞她遇到一個比前夫更強大的男人,愛情附贈的禮物是職場,事業不過是男性送給她的一件伴手禮。

同樣是一場大雨,TVB的女性角色會說「你要愛自己」,陸劇的女主角選擇了大喊男性拯救者的名字。差距不言自明。

三、落日餘暉

曾經烈火烹油的TVB,如今就像一艘年久失修的巨輪,在靜默中緩緩沉沒。

如果你是一個TVB十級學者,那看到《新聞女王》的開頭或許就明白了:這部劇是TVB自己罵自己呢。TVB最出名的是造星產業以及堪稱黃埔軍校的影視劇流水線。但背後還有一個出名的,就是TVB的山頭文化與派系軍閥混戰。

劇中的話事人「方太太」,暗指TVB的女掌門人方逸華,在邵逸夫過世之後的很長時間裡,她獨攬TVB的生死大權。方逸華善用人才,雷厲風行,獨具慧眼。1965年,香港政府公開招標競投無線電視廣播經營權。方逸華建議邵逸夫花了一大筆錢參與競投,一舉斬獲。

她從TVB的基層做起,一步步賺夠經驗,最後才進入高層。方逸華行事穩重,最喜歡砍預算。黃霑就曾在自己的專欄裡對方逸華稱讚有加:「方小姐眼光看得遠,做生意,喜歡穩紮穩打,不喜冒險。電影后制,也合她性格!」

由此,TVB翡翠台在粵語地區成為獨佔鰲頭的電視媒體,陪伴了幾代人長大。

曾經風光無兩的無線電視台,從1967年開播,捧出了無線五虎(梁朝偉、劉德華、湯鎮業、苗僑偉、黃日華),捧出了初代目「阿姐」汪明荃、沈殿霞、鄭裕玲,之後又捧出了陳玉蓮、曾華倩、戚美珍、黎美嫻、劉嘉玲、藍潔瑛、周海媚等各具特色的花旦。

無線電視藝員訓練班裡走出了周潤發,周星馳,梁朝偉,張曼玉,劉德華,劉青雲等等。更不用說TVB主辦的香港小姐選美大賽,從最古早的黎姿、張曼玉、李嘉欣、袁詠儀,到如今仍在螢幕上飆戲的佘詩曼和胡杏兒,以及她們的晚輩高海寧與何依婷,都是港姐出身,TVB栽培。所謂「四大天王」也是方逸華當年親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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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保證劇集品質,讓內部實現良性競爭,邵逸夫當年有意扶持不同派系互相制衡。但這一決策,也導致TVB長達40年的內鬥。

《新聞女王》中的死對頭文慧心與梁景仁,以及三權分立的張家妍,疑似指代的是TVB高層人物:東邪曾勵珍,西毒樂易玲,南帝梁家樹,北丐余詠珊。幾大山頭之間的鬥爭與斡旋,對資源的搶奪,對權力的慾望,比《宮心計》還要《金枝玉孽》。

所以說藝術來源於生活。沒有真實的權鬥體驗,恐怕TVB開創不了宮鬥劇這一流派。曾勵珍被TVB上下稱作滅絕師太,鄭少秋稱她為皇太后。曾經為了做出好劇本,對編劇實行封閉管理,從早上9點一直寫到半夜2點。

在有關曾勵珍的新聞裡,經常出現一個很有趣的俚語「照肺」,意思是無論多大的明星,進了珍姐的辦公室就要被訓話,手下的藝人從珍姐辦公室出來,總是「眼紅紅,頭低低」。珍姐派系龐大,包括黎耀祥、陳豪、馬浚偉、張衛健、張可頤、歐陽震華、蔡少芬、鄧萃雯,後期有胡定欣、鍾嘉欣。

所以這就解釋了,為什麼在TVB的頒獎典禮上,演員領獎的第一句話必定是「多謝珍姐」。

曾勵珍在初期對決擠走了前總監梁家樹的古早派系(古天樂、羅嘉良、宣萱、陳慧珊)後,迎來了她的勁敵樂易玲。樂易玲是方逸華扶植起來,分化曾勵珍權力的種子選手。

樂小姐長得一副好容貌,王晶曾誇她「和鍾楚紅、張曼玉、王祖賢、惠英紅四位女星同時出場也毫不遜色,妥妥的第五位女明星。」同樣的,她也對長得漂亮的新生代格外看重,捧出了林峯,佘詩曼,鄭嘉穎,鍾嘉欣這些小生小花。

曾勵珍和樂易玲多年來鬥得水火不容。據說曾勵珍就馬浚偉續約的問題談條件時,樂易玲說馬浚偉「形象不入屋」(不親民)。結果曾勵珍反嗆:「是不是只入不了你那間屋啊?」以至於後來在頒獎典禮上,馬浚偉拒絕和樂易玲合影,反倒是曾勵珍打圓場。

後來又空降了一個余詠珊,在綜藝節目的賽道分走蛋糕,沒想到讓兩個死對頭開始聯手一致對外了。2021年,曾志偉揚言要在TVB清洗山頭文化,余詠珊也悻然離開。

和宮鬥戲的結局總是相似的,權鬥最終的結果反映在股價上。2018年以來,TVB無論是劇集、電影還是綜藝節目的製作都出現了下滑,業績也一落千丈。財報顯示,TVB自2018年以來連續虧損,公司營業收入從2018年的44.77億港元下降至2021年的28.99億港元,四年的降幅達到54.43%。到了2023年5月,TVB宣佈遣散5%員工。

高負荷的連軸轉工作,堪比賤賣的勞動薪酬,加上賣身契式的合約——這十年來,TVB藝人紛紛北上逃離,哪怕去大陸錄個綜藝節目,都能頂上一整年拍電視劇的薪水。直到今年,TVB開始模仿東方甄選,派出旗下藝人在直播間帶貨。如今TVB的新規則是旗下藝人三分之一的時間不必留在公司,可以前往大陸發展。

於是我們看到了令人傷感的新聞標題:為了直播帶貨,TVB港星苦練普通話。但效果自然不盡人意。2022年,TVB在抖音開設了3個帶貨帳號,TVB識貨(香港嚴選)、TVB識貨(美味甄選)和TVB識貨(港式甄選),陳豪和陳敏之打頭陣,為TVB的營收帶來了一絲希望。但在抖音帶貨的汪洋大海上,TVB的小船力不從心。

在錯失大陸市場的這些年,只有看著TVB長大的一代觀眾還在負隅頑抗。所以我們能看到TVB的老劇一遍又一遍被行銷號反芻。

「看TVB長大的女孩不會戀愛腦」、「金枝玉孽的神級運鏡」、「TVB教你怎麼做獨立女性」,甚至是那幾句嚼爛了的TVB台詞,也被製作成高糊的表情包,在互聯網反復還魂。人們在今不如昔的境況下,不斷夢回三十年前的港劇輝煌,再回過頭感慨如今的白茫茫一片真乾淨。

今天的TVB很難重現舊日的神采,反復消費的情懷也不再靈光。《法證先鋒5》在豆瓣只有5.0分,《陀槍師姐2021》在豆瓣只有6.8分,而1998年的第一部《陀槍師姐》是8.6分。

直到查資料的時候我才發現,如今口碑大爆的《新聞女王》的其中一位導演,也執導了另一部上個月才上線的港劇,這部鮮為人知的TVB出品叫做《香港人在北京》,豆瓣評分5.5,已經被觀眾罵臭了。

畢竟誰都想不到TVB有一天會諂媚大陸人。其中一個情節,是男主角進入電梯時掛斷電話,還以為手機在電梯裡沒信號。旁邊的北京人問他:「在內地,電梯裡打電話是有訊號的,香港,沒有嗎?」甚至很難分清,這是TVB破罐破摔的自嘲,還是陰陽怪氣的惡趣味。

話語權的騰挪,讓大陸觀眾饒有興致地觀看香港人的窘迫。曾經被叫「北姑」的大陸人,如今嘲笑起對方沒用過支付寶;曾經去香港搶奶粉的深圳人,如今看著香港人從深圳反向代購鮑師傅。曾經盛產偶像的香港,如今的頂流姜濤也被揶揄「紅不過羅湖」。而香港人也逐漸把腳步往北走。

一位香港人在抖音留言:你在香港住鳥籠,當窮人,來到深圳躺平就行。無腦、吃好、喝好、玩好,深圳就是香港人的淄博。還有一位香港人對媒體感慨深圳的「high tech」,商場又好又多:「吃牛肉火鍋有八合裡;你想食海鮮,有79號漁船,比西貢便宜。去西貢吃海鮮,搭車比回深圳還要久。同一個品質,價錢便宜一點。」

時代真的變了。這是日落時刻。曾經鶯歌燕舞的TVB同它的城市一起,在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走向靜謐的深處。

當我們感慨曾經輝煌的香港已無力給我們再多時,另一群人仍然在孜孜不倦地製造著文化垃圾,他們樂此不疲,豪擲千金。每到這樣的時刻,我便無法再怪香港。至少它曾經讓我們看到過好,擁有了分辨壞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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