歎息橋劇評|從《綠豆》到《歎息橋》 ViuTV能否打破TVB壟斷局面
《歎息橋》成為了內地第一季度電視劇市場中的一匹黑馬。作為優酷首部付費點播劇集,《歎息橋》的表現令人驚喜。多視角敘事,多線劇情推進,以及打破「第四堵牆」,讓角色直接和觀眾對話的嘗試,《歎息橋》迅速收穫了「高級」的稱讚,網絡口碑與商業價值也不斷走高。
《歎息橋》成為了內地第一季度電視劇市場中的一匹黑馬。作為優酷首部付費點播劇集,《歎息橋》的表現令人驚喜。多視角敘事,多線劇情推進,以及打破「第四堵牆」,讓角色直接和觀眾對話的嘗試,《歎息橋》迅速收穫了「高級」的稱讚,網絡口碑與商業價值也不斷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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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內地三大影視平台中,最後一個進行付費點播嘗試,優酷選擇了一部相當小眾的港片進入「戰局」。《歎息橋》製作方ViuTV聽着耳生,關於香港都市男女之困的綿長敘述算不得「爽」,扭曲前衛的鏡頭表達更是有些「隔」——從任何一個方面來說,《歎息橋》都並不具備所謂的「爆款相」。但它是一部好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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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生長的土壤環境不同,但港劇與內地劇所面對的困境,歸根到底是關於「創新」的舉步維艱。從這一點來說,《歎息橋》的成功,或許代表着一種嶄新的製作思維正在漸露頭角。不止在內容的創意方面,它背後那支力圖打破刻板創作制度,把握創作話語權的團隊,再一次將傳統電視製作套路的「破」與「立」提上了檯面。在這一點上,香港的年輕電視人或許再次比內地的同齡人們搶先了一步。
從《綠豆》到《歎息橋》「雜牌軍」的探索之路
《歎息橋》的導演是兩個年輕的香港人,一個叫25,一個叫Fatball。這是兩人在《瑪嘉烈與大衛系列 - 綠豆》(下簡稱《綠豆》)之後,第二次與ViuTV合作。25和Fatball熟悉網絡短片,卻不是專業的電視劇導演,在《綠豆》前,他們從未參與過電視劇的製作,更不懂電視劇製作的規則和流程。正由於這種陌生,25和Fatball反而能不拘一格地進行運鏡佈景,並在無意中對香港傳統的電視劇制度發起挑戰。
2016年2月底,在ViuTV正式開台一個月之前。由於原定的開台劇集進度受阻,電視台想起了這兩個曾經替他們拍過三分鐘短片《瑪嘉烈與大衛·綠豆》的年輕導演。電視台着急忙慌地找上門,希望他們能在一個月中,讓這部26集,每集30分鐘的《綠豆》順利開播。
ViuTV或許是情急之下無可奈何,Fatball和25卻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以兩個愣頭青的架勢,直接闖進了電視劇製作這一領域之中。ViuTV給兩位年輕導演配了一個專業而老到的攝影團隊,在這些老電視人眼裏,這兩個導演都是十足十的「怪人」。
與TVB等傳統電視台不同。ViuTV並沒有自己的拍攝團隊,因此電視劇的拍攝通常採用外包的制度。《綠豆》便是如此。因此,25和Fatball在與Viu TV的洽談階段,便非常強調兩人在創作上的主導權。
當時與他們對接的是製作部副總裁金廣誠。從這位電視業界的老前輩裏,兩人得到了創作主導的保證。由於《綠豆》是一部小說改編作品,他們也特地與小說作者南方舞廳確認,他們需要在其小說上,進行適合影像化的,大刀闊斧的改動。
在香港的傳統電視業「行規」中,導演得聽監製的,並按照編審最後確定的劇本去拍攝。25和Fatball卻完全不打算遵循電視製作圈子裏的「權力架構」和「等級制度」,他們信任金廣誠,也是出於專業上的敬重,而並非因為金廣誠是他們的「老闆」。但當第一集片尾字幕出來,兩人才發現,金廣誠並不是最有話語權的監製。一直與他們在人物呈現上爭議不斷的南方舞廳才是。
導演與原着作者有摩擦這並不奇怪,但當原着作者同時是劇集的編審和監製時,Fatball和25的創作過程便沒有那麼順利了。面對所有約定俗成的制度,Fatball和25都是不折不扣的反叛者,但唯有一點「傳統」他們是認可的。那便是演員對角色的主導能力,在演員對角色的做法產生質疑時,他們會選擇信任演員,並讓演員跟隨當下的狀態去演出。
至於演員的詮釋「對不對」,Fatball和25選擇讓幕後人員來判斷。如果某一天戲結束的早,導演們便會組織幕後人員圍桌談心,問他們的觀感。
因此,面對這兩個離經叛道的導演,一眾經驗豐富的演員反而讚賞有加。以至於在三年之後的《歎息橋》中,曾經在《綠豆》中出現的演員幾乎全員回歸。對制度的挑戰並不意味着沒有犧牲。
《綠豆》的最後一集裏的一段吵架戲,兩位導演依舊沒有按劇本來拍。以至於看到成片後,南方舞廳、金廣誠與Fatball談了好幾個小時進行交涉。在Fatball以為自己成功說服了兩位「老闆」以後,他和25驚訝地發現,在正式播出的版本裏,那場情感充沛的吵架戲被剪到只剩一句台詞,「我問你究竟喜歡大衛嗎」。這一做法無疑令創作團隊憤怒不已。
雖然ViuTV在最後一刻否定了25和Fatball的創新,但《綠豆》的確是對傳統電視劇製作的一次成功的挑戰。而他們也並非是憑着一腔熱血在孤軍奮戰,《綠豆》的主演林保怡便十分欣賞兩個年輕人的創造力。在《綠豆》之後,這位財力雄厚的演員,便與25和Fatball合作創辦了影視製作公司。《歎息橋》便是其推出的第一部作品。
由林保怡親自擔任監製,與《綠豆》相比,《歎息橋》在鏡頭和敘事的探索上更為自由而極致。眾多反傳統的表達使得這部港劇即便在內地平台上首播,也並不影響觀眾參與導演們塑造的這一場人性探索之旅。
將電視文化從「公仔箱」裏拿出來
雖然《綠豆》如今看起來像是一次病急亂投醫,但是,對傳統電視制度的衝擊發生在Viu TV身上,或許也不是一次偶然。由李澤楷的電訊盈科公司全資控股,ViuTV於2016年4月成為香港地界上又一條免費電視頻道,呼號「99台」。
ViuTV也是一名很叛逆的新生兒。從一開始,這家新電視台就似乎無意遵循香港電視市場中的遊戲規則。ViuTV沒有將「電視劇」這一民生剛需作為重點,而主打綜藝節目和真人秀,以及各大熱門體育賽事的獨家轉播。幾場足球決賽下來,ViuTV靠球賽直播獲得的收視,偶爾還能壓過TVB一頭。
除了一部《綠豆》,ViuTV在2016年播放的劇集都是外購劇。與此同時,各種各樣的旅遊節目、烹飪節目,以及素人參與的綜藝節目遍地開花。在當年的採訪中,ViuTV負責人曾表態,「最有戲劇性的不是戲劇,而是現實生活」。
也就是說,比起把電視劇當作一個虛擬空間,讓「角色」在虛擬的故事中演出香港的人生百態,ViuTV選擇更直觀的做法,直接讓真人在觀眾眼前演出,用盡量不經修飾的鏡頭,來表現香港社會。
為了進一步和隔壁那個龐大的虛擬世界創造者TVB有所區別,ViuTV並無意建立起另一個「王國」與TVB分庭抗禮。在最開始,它不僅沒有自己的簽約藝人,也沒有固定的拍攝團隊。每一個不同的劇集項目或綜藝項目,其合作的團隊都有所不同。
從這一點上來說,比起傳統的電視台,ViuTV更像是一個流動的開放平台。這也的確讓ViuTV更為討巧。年輕的導演編劇們有着各種各樣異想天開的點子,而財力雄厚的電訊盈科,以及以綜藝吸引廣告收入的策略,都允許ViuTV以相對寬容的態度,去嘗試各種新形態的創作。
在劇集製作的速度和數量上,已經形成工業化流水線的TVB是當仁不讓的龍頭大佬。雖然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TVB近年在香港觀眾中的口碑在陸續下滑,但與其規模天差地別的ViuTV,要想獲得自己的一席之地,打造出與TVB的差異化競爭力,可謂至關重要。
2018年,當大陸的「偶像元年」開始時,ViuTV也播出了《Good Night Show 全民造星》。99位男生進行比賽,最後由媒體和觀眾共同選出12名,組成新組合「Mirror」出道。在選秀文化一片空白的香港本地,《全民造星》雖然被批「土氣」,靠「惡毒」搏人氣,但也算在青少年市場中順利找到突破點。第二季也在2019年順利播出。
從這一時期開始,ViuTV的自製劇比例也開始逐漸升高。從選秀節目中出道的新人,順利成章地成為了其自製劇的主角。2019年,ViuTV開始在晚間9點半至10點半播放1小時自製劇集。去年,其自製劇集播出約400小時,儲備的自製劇集也順利播出。
通過前期對新生力量的挖掘,ViuTV自製劇已有了「清流」之名。2019年,一部《理想國》將反烏托邦理念玩得爐火純青,13集單元劇囊括對人性、科技、現實生活和虛擬社會的探討,同樣是一部難得的港產佳作。
2020年,ViuTV預計播出六部自製劇。青春勵志劇《男排女將》、愛情奇幻劇《二月廿九》、勵志動作劇《打天下》、黑色幽默劇《地產仔》、愛情懸疑劇《歎息橋》及黑色奇幻劇《黑市》。
剛結束的《二月廿九》與大熱台劇《想見你》有所相似,都是與愛情相關的穿越劇情。而不同於一般穿越劇的套路,《二月廿九》的女主角每年都固定有一次24小時的穿越,每次都會穿到同一個地方,做同一件事。這樣的設定,還是相當新鮮的。
電視就像是一個透明的「公仔箱」,各種被操縱的人偶粉墨登場。而觀眾隔着一定的距離,得以窺見一點現實,便能找到足夠的樂趣。對於長久處於TVB影響下的香港觀眾來說,他們習慣於「公仔箱」式的密封演出,並總是喜歡將「公仔箱」與他們與生俱來的地域驕傲相連接。
而ViuTV求「真」的主張,就像是將整個電視文化從「公仔箱」裏拿了出來,毫無遮攔地放在觀眾面前,並讓這種古老的藝術形式接受新思想的衝擊。它成功了嗎?從數據上看,去年免費電視ViuTV收入升逾20%,虧損由3.5億元收窄至2.73億元。電訊盈科的資料也表示年內Viu TV收視上升,帶動廣告收益增加11%。
進入第四年的ViuTV還遠不到路人皆知的程度,但對小眾審美的摸索卻無疑已經替其積累了一群忠實的觀眾。而劇集中不斷增加的港劇「熟臉」,以及邀請八十年代時的「玉女」演員復出,可以看出,ViuTV希望吸引更多普通的家庭觀眾。但這一群TVB的「鐵收視」,能否「倒戈」到Viu TV的陣營,卻仍是未知數。
香港不能只有一家TVB
2016年4月6日,ViuTV開台的同一天,香港電視(HKTV)再次在電視牌照的申請上敗訴。從2013年香港政府拒絕為其頒發免費電視服務牌照開始,這是港視第三年通過法庭就此事上訴,卻終究以失敗告終。
而早前亞洲電視才剛結束為其59年的廣播歷史,停播香港本地的免費地面電視廣播。這就造成了一個讓人啼笑皆非的境況。彼時的TVB,正因為港視幾年前的瘋狂挖角而陷入人才荒蕪之中。但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亞視和港視相繼被迫退出,TVB一夜之間便「晉升」了行業老大。回望2009年香港政府決定增設免費電視牌照之時,其本來的目的便是想要抑制多年來一家獨大的TVB。
但到了2013年公佈結果時,當年收視低迷的亞視並沒能因為這一刺激「鹹魚翻身」,而是直接被停了牌。表現最積極的港視,即便提前花了十億港幣挖角拍劇,並在第一次發牌被拒後咬着牙開設網絡電視平台「硬播」兩部政治題材的自製劇,賺夠了觀眾的吆喝和同情分,卻也改變不了「出局」的命運。如今,港視已經變成了一個線上購物的網站。
雖然ViuTV與奇妙電視順利獲得免費電視牌照,但TVB在香港電視市場上的壟斷地位,這兩位「小兄弟」的確無法撼動分毫。或許是因為無法與進駐的Netflix,HBO等國際流媒體巨頭抗衡,香港本地的流媒體網站與OTT平台發展相對緩慢,「網劇」的概念,在香港並不是太熱絡。2017年的一部《反黑》,雖然是百分百的「香港製造」網劇,但其首播的平台卻是優酷、Nettflix以及YouTube,而不是香港本地的流媒體網站。
而即便是有自製能力,也有APP的ViuTV,其軟件的下載量也只有10萬次,遠不及Netflix的規模,與愛奇藝相比也差得遠。因此,在香港本地,對於劇集市場和觀眾的爭奪,始終集中在幾家提供免費電視頻道的電視台之間。
在這樣的情況下,一直吃着慣性收視紅利的TVB,可謂高枕無憂。即便劇集主要架構千篇一律,但只要有一群被觀眾熟悉的演員,以及一條龐大的生產線,TVB的收視依舊能居高不下。這個問題自1970年末,佳視倒閉後便已出現,基於香港是自由市場的經濟原則,政府雖然關注到了這一問題,卻沒有直接介入,引入競爭,而是決定讓市場繼續自我調節。
與此同時,在電視行業中有話語權的大商人們,也沒有人公開討論過這爭議性的現象。五十年過去,TVB的電視文化浸淫到製作、市場、觀眾等方方面面,對於創作本身來說,這並不是一個好現象。在港視開闢了網絡電視時,它也曾號稱顛覆制度,搞一場電視革命。但不管是《選戰》還是《警界線》,都是「存在大於內容」。當年作為革命的「急先鋒」看,令人熱血沸騰;如今回頭再看,真要找出幾個與TVB不同的創新之處,卻也不是那麼容易。
電視文化一旦固化,創作便容易出現慣性。一群習慣了一種創作方法的人,便自然而然地產生出了相應的流程制度,並慢慢地在一遍又一遍的實踐中僵化。可怕的是,在這一行業中的人,已經很難意識到自己在思維上的固步自封。
《綠豆》和《歎息橋》的編劇黃綺琳便曾在採訪中表示,港劇創新的最大問題是大部分從業人員都來自TVB。「一個人被困了20年,你放他出來,他也不敢走。TVB的導演太習慣三機位的拍法,你就算給他們一部最高端的Alexa,他們也未必會用。」
從這個角度來說,香港觀眾在電視節目選擇上的貧乏,或許比大陸觀眾還要嚴重。而Viu TV這個「攪局者」至今為止的表現,似乎已經讓這一潭深沉的靜水中,出現了一絲波瀾。有了《歎息橋》,我們或許可以相信魯庭暉在ViuTV開台之前的那句豪言壯語了:「ViuTV要做的,是無線(TVB)捨不得做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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