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專題】一盒避孕套是一天工資的委內瑞拉 孕婦徘徊鬼門關
在委內瑞拉,時間是不值錢。超級市場的貨架上空空如也,麪包店亦缺麪粉,國民只好到店舖前排隊,每次少不免花掉數小時,時間都花在排隊上。
人命大抵也不值錢。在醫院內,醫生站在一具孕婦屍體旁,向病人家屬道歉,說他們已盡力而為。在藥物嚴重不足的情況下,任憑醫生的醫術再高明,手上的物資只得一雙手套,無力救回病人。委內瑞拉是如何走上這一步?
那具孕婦屍體是屬於托瓦爾(Carmen Tovar)年僅17歲的女兒Nakarid。在懷孕其間,Nakarid得知自己患上了高血壓。不過,在首都加拉加斯貧民窟的免費診所卻無任何藥物,Nakarid家中又負擔不起私家醫院的診金,病情只好一直拖着。或許,即使有錢,藥物仍然是難求,當地的藥劑聯會指有約85%藥物都是短缺的。
托瓦爾記得在去年12月7日晚,女兒要分娩了,便帶着女兒到附近的診所,怎料,診所卻沒有床位,第二間診所以同樣的原因拒絕了她們。直至抵達第三間診所,托瓦爾哀求醫院收留,她們已沒有錢再乘多一程的士,女兒的狀態亦開始轉差,她開始感到疲勞和頭痛。最後,診所不情願地收留了Nakarid。
在迎接新生命降臨之際,死神卻快一步奪去Nakarid。醫生說她患上了嚴重的妊娠併發症──妊娠毒血症(Pre-eclampsia),而患上高血壓的Nakarid正正是高危一族。在生死存亡的關頭,醫院卻無能為力,莫說是藥物,連基本的靜脈注射管都欠缺。
生活在眼下的委內瑞拉,孕婦都在鬼門關徘徊。當地衛生部在5月公布數據,2016年於懷孕期間,或在產下嬰兒後42日內死去的孕婦,比去年上升約65%至756人,情況越來越嚴重,醫生指還有更多死亡人數未被記錄。
距離首都加拉加斯三小時車程的里奧奇科(Rio Chico)一間醫院的醫生弗洛拉(David Flora)說:「當我在接生時,我有什麼?僅是一雙手套,或者再多個剪臍帶用的鉗。若胎盤滯留未被排出,或者孕婦要止血,或者嬰兒有呼吸道疾病,我便束手無策,我僅有一張床、一雙手套及門後在等待生產的孕婦。」他對於來到的孕婦更是一無所知,「孕婦沒有產前檢查,我對她們一無所知,我連她們肚裏有多少個嬰兒都不知道,她們都沒有接受超聲波檢查。」
我連她們肚裏有多少個嬰兒都不知道,她們都沒有接受超聲波檢查。
托瓦爾憶起女兒的病徵,一切都似曾相識。在24年前,當她誕下長女時,患上同一種病。不過兩母女的最大分別,是托瓦爾得到醫生適當的照料。托瓦爾記得當時醫生把藥塞到她的嘴裏,又為她插入導管,在她的胸口接駁上電流貼,托瓦爾說:「那是另一段時光,另一個委內瑞拉。」
那是另一段時光,另一個委內瑞拉。
拉美強人以石油換醫生
查韋斯在1998年憑領袖魅力和演說風格,以過半數的支持度當選總統。當時,他承諾會提供免費醫療服務。上任後,他把選舉承諾兌現,用石油換來古巴醫生。在國內開設由古巴醫生主理的診所,這些古巴醫生更走入罪案頻生、當地醫生不願駐足的貧民區。措施成效顯著,世界銀行指在1998至2012年間,委內瑞拉人的平均壽命由72歲提升至74歲,嬰兒的死亡率亦下跌。
經濟學者指,委內瑞拉的經濟建築在石油之上,石油佔總出口逾九成。委內瑞拉用石油賺美元,再用美元購買入口貨,形容委內瑞拉是港口經濟,極度依賴入口,幾乎所有東西,由紙巾到褲子都是由外國進口。加拉加斯商學院高級行政研究所(Institute of Higher Administrative Studies)經濟學者貝塞拉(Michael Penfold-Becerra)說:「石油為我們買來一定的社會安定及穩定。」2007年底,國際原油價格升至每桶100美元,查韋斯用石油收益買來醫療、教育和補貼糧食價格。
風光日子一去不返
不過,依靠石油的經濟卻是如此不堪一擊。誰也想不到石油價格自2014年起,一下子大幅滑落。委國那段風光的日子一去不返。托瓦爾說:「我從來都沒有想像過這種情況,會在我生命中出現。」
馬杜羅在2013年接過查韋斯的棒當上總統,延續強人政策,可是國家再也支撐不住國民的福利開支。國有化、價格管制及外幣管制帶來壞帳,委內瑞拉未能進口足夠食糧,國內也種不出食糧,醫藥亦短缺。健康局(Health Observatory)高層成員Maritza Landaeta說:「我們看到公共醫療系統的崩壞,委國正目睹一個『奇跡』,一個毀壞的『奇跡』。」委國墮落的速度,快得令人驚訝。
國際油價低迷,大大削減政府財政收入。由於當地實施外幣管制,要兌換美金,惟有找政府。不過,工廠卻未能從政府兌換到任何外幣,未能購入原材料作生產,當地工廠都停止運作,工人被開除。即使尚能保着工作,工資亦是少得可憐。當地最低工資是月薪20萬玻利瓦(bolivars),這筆錢黑市僅值28美元(約218港元),工人會換得7萬玻利瓦及以主食換領券。低收入家庭只好依賴政府在特定價格售出主食換領券。
推翻馬杜羅 還看軍頭洛佩斯
對於社會的劇變,委國民眾也難以再忍受下去。該國自今年1月開始,爆發大型示威,抗議馬杜羅政府的施政,示威至今已造成67人死亡。現況有改變的可能嗎?事實上,國內反馬杜羅的勢力已蠢蠢欲動,欲推翻這個讓人民民不聊生的政府。
馬杜羅當然感受到這股危機,他及其幕僚於今年5月初時,宣布成立能改寫憲法的制憲大會,希望藉着改寫選舉法以及推遲總統選舉,以繼續保住執政權力。能否成事,真的很難說。因為除了示威者希望馬杜羅下台外,他部分黨友也用盡一切方法,阻止他繼續統治委內瑞拉,國家總檢察官奥爾特加(Luisa Ortega)就是其中一位。
有報道指,委國的情報組織軍事反情報理事會(DGCIM)相信,奥爾特加的最終目的,就是以憲法第350條推翻馬杜羅。該條憲法是這樣的,「忠實於共和傳統、獨立鬥爭,愛好和平與自由的委內瑞拉人民,將不承認任何違背民主價值、原則和保障或損害人權的制度、法律或政府」。許多委內瑞拉人因此將憲法第350條稱為「允許民間抗爭」的條款。
軍方在委國政治中,一直扮演極重要的角色。如果奥爾特加真的提出以這條憲法推翻馬杜羅,就要立刻將視線移至國防部長洛佩斯(Padrino Lopez)。軍方的立場,現時仍主要看示威與動亂的規模。作為軍方主帥的洛佩斯,最終要在馬杜羅政府及反抗勢力之中選邊站。如奧爾特加獲得軍方的支持,推翻馬杜羅政府相信只是時間的問題。
數據冰冷 感受至深
數據看上去冷冰冰,但托瓦爾的體會是深刻的。她早就知道,懷孕會輕易奪去婦女的性命。為了遵守宗教規條,以及考慮到物資貧乏的現實,她曾勸誡女兒Nakarid不要與男朋友發生性行為。在數年前,用以避孕的子宮環及注射劑Depo-Provera早幾年已不復見,而避孕套亦不是一個可行的方法,買一盒三個裝避孕套的價錢,是托瓦爾在中產家庭打掃一日的工資。
可是,Nakarid未有聽從母親勸告,當男朋友得知她懷孕後卻逃走了,留下她獨自面對窘困的環境。最終,母親的擔憂應驗了,女兒逃不過死神的追捕。
Nakarid僅為委國眾多病人之一,每日面對患上不同疾病的病人,弗洛拉說:「我沒有方法救回這些病人,所以我只能安慰他們,當他們逝世時,留在他們身旁。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
(綜合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