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龍一抗癌9年「與死神跳舞」　用音符寫彌留日記聲援武漢抗疫

屬於坂本龍一的最後一輪滿月，就這樣落下了。

「教授」坂本龍一還是走了。

在又一次「與癌症共生」3年後，這位71歲的日本音樂人於3月28日在東京的一家醫院去世。

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還通過網絡觀看了一場特別的音樂會——3月27日，經歷過東日本大地震的86名年輕人組成的東北青少年管絃樂隊（TYO），全情投入表演了他特地創作的曲目。

演出結束後，教授向團員們發去祝賀：「十分精彩！太棒了，感謝你們。」

接受共同社採訪時，坂本龍一透露了當下自己的狀況：「我的精力和體力都在下降，以至於很難創作音樂了。」

沒人能料到，就在一天後，教授匆匆地告別了這個世界，為全球樂迷留下無盡的遺憾。

近十年裏，坂本龍一始終在與癌症病魔作鬥爭。2014年他確診咽喉癌，之後六年中隨着病情緩解，逐步回歸了正常生活。

直到2020年，他再次被確診癌症——當年6月，坂本龍一被診斷出直腸癌時，癌細胞已經轉移到了雙肺，被宣佈為癌症4期。醫生告訴他，如果不接受治療，他只能存活六個月。

這對於教授來說是極為煎熬的時刻，接下來一年中他接受了六次手術，切除了雙肺的病變部分，肝臟、大腸等器官也經歷了部分切除。自此之後，他生命中大多數時間就都在醫院度過。

即便是處在這樣的生命階段，坂本龍一依然不想和大家說再見。

生命最後時刻 仍沐浴在音樂中

在2021年3月，結束了又一場大手術後漫長的住院休養，坂本龍一回到了新的臨時住所。

「在身體逐漸恢復的3月末，不經意觸碰到了合成器。沒有想製作些甚麼的意識，只是想沐浴在『音』之中。」

坂本龍一用文字記載了當時的感受：「感覺它似乎稍稍療愈了身與心的傷痛——在那之前，別說發出聲音，連聽音樂的體力都沒有。」

在那天之後，坂本龍一總會有意無意地摸一摸鋼琴和合成器鍵盤，像寫日記一般記錄下這些音樂的草圖，最後選了十二首中意的樂曲，集合成了專輯《12》。

這些樂曲中包含了許多來自2021年3月10日—2022年4月4日的生活碎片，甚至出現了「教授」當時當刻的呼吸聲，能直觀感受他當時的身心變化。物派思想的呈現，合成器幽邃的鳴響，從琴聲中能聽出樂者的孱弱與憂愁。

「不多加施予，敢於素然呈現。」這是他對這張專輯最直接的自評。

「今後直到筋疲力盡為止，都會這樣持續記錄『日記』吧……」坂本龍一已然接受了自己的命運，預感到了終曲的腳步已近。

另外，就是去年12月11日在全球網絡播出的鋼琴獨奏會，這是坂本龍一的最後一場親自演奏的公開演出，許多樂迷都被當時演出畫面中教授消瘦蒼白的臉龐所震驚，看哭了無數人。

這場音樂會是在去年9月中旬預錄製的，當時他的體力已經完全無法負擔整場演奏曲目，所以只能一天錄幾首歌，最後連續幾天的內容剪輯在一起，做成了一場相對完整的演奏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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摯友今年1月剛離世 心中有大愛的音樂人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坂本龍一和細野晴臣、高橋幸宏一起組成的Y.M.O.樂隊，用電子音樂橫掃世界樂壇，成為風頭一時無兩的日本國民級音樂偶像。

《Solid State Survivor》等經典專輯，為日後Techno電子樂在全球的流行打下重要基礎。

今年1月11日，Y.M.O.另一位成員高橋幸宏去世。坂本龍一未向外界發表隻言片語，而是在社交網絡上發佈了一張灰色的圖片。

當時沒人會想到，短短2個多月後，「教授」也跟隨摯友的腳步離開了這個世界，回頭看當時沉默的這一幕，實在讓人心碎。

離開樂隊後，坂本龍一發展個人事業，成為了世界頂尖的配樂大師。

在《末代皇帝》、《戰場上的聖誕快樂》、《遮蔽的天空》等許多經典電影中，都能聽到他的音樂，拿下過奧斯卡、金球獎等多項電影配樂重磅大獎。

此外，他還是一位出色的演員，在《末代皇帝》中出演電影協會會長，在《戰場上的聖誕快樂》裏，大衛寶兒在他臉頰留下深情一吻，都讓影迷和樂迷記憶深刻。

到近幾年的《復仇勇者》《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影迷們依然能聽到他富有辨識度的配樂作品。今年6月，是枝裕和執導的新片《怪物》即將上映，這可能是坂本龍一留給大銀幕最後的配樂遺作。

坂本龍一是一位心中有大愛的音樂人，在自身經歷病痛後，這一點仍未改變，甚至成了他音樂的中心。

很多樂迷都記得這一幕——在2020年2月底，為了聲援被疫情侵襲的武漢，坂本龍一特別為中國觀眾舉行過一場線上音樂會。

這是一場時長30分鐘的即興演出，數百萬人在線觀看。一個鏡頭特別給到了印着「中國武漢製造」的吊鈸，用來擊打的黑色馬林巴槌，則是用回收醫用橡膠製成的。

演出結束時，他直視着鏡頭，用中文說：「大家，加油。」

如此溫柔對待世界的人，希望也能被命運溫柔對待。樂迷們在得知如今教授再次患癌的消息後，也在發自內心地為他加油。

「記得前年在影院看了教授的紀錄片《終曲》，『我得小心防止復發，能延長生命卻沒那麼做是可恥的。』我知道教授比誰都留戀這個世界，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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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癌共生的9年 認清生活，依然熱愛

「活着就會如此，生命本來就是伴隨着風險的。在生命中，疾病就是一定會存在的東西。」

坂本龍一曾接受自己投保的保險公司採訪，完整回顧過和咽喉癌「共生」時的心路歷程。

「絕對能杜絕癌症的生活方式甚麼的，肯定是沒有的，患癌的時候就只能習慣它，這就是生活。」

因為只能吃流食，他說這對於日本人還算幸運，因為和食裏像粥、山芋、味噌湯這樣軟糯的食物有很多，每餐都會吃茶碗蒸。

「當時最大的夢想就是吃咖喱豬排飯，每天都拿着手機，等待東京最喜歡的豬排飯店給我傳豬排飯的照片。」

「因為嘴裏太痛了，不能吃特別酸的水果，最後只剩下西瓜能吃了。西瓜真是一種能拯救別人生命的東西啊，西瓜君，真是非常感謝了。」

在那次經歷中，坂本龍一最大的收穫是「切切實實感受到了人生是有限的」。

他說在年輕的時候，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件事，所以浪費了很多時間。雖然那樣悠閒地過日子也很精彩，但對於已經意識到人生所剩無多的人來說，已經沒有更多時間可以浪費給無用之事了。

在2020年的紀錄片《終曲》裏，他再次談起過這樣的話題。

「人們總以為生命是一口不會乾涸的井，但所有事情都是有限的。多少個迷人的童年下午，回想起來，還是會讓你感到如此深沉的溫柔。」

「一生裏你能看到幾次滿月升起？大概20次？但這卻看起來無窮無盡。」

如今，最後一輪屬於坂本龍一的滿月，就這樣消失於烏雲後的天際了。

再見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