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蘭總理馬林（Sanna Marin）12月2日表示，歐洲不足以單獨應對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因此需要倚靠美國的支援。
英國廣播公司（BBC）及天空新聞（Sky News）報道，馬林訪問澳洲時，在悉尼（Sydney）洛伊研究所（Lowy Institute）發表講話，稱「很老實地，歐洲現在不夠強大，如果沒有美國，就會陷入麻煩」。
她指出，美國向烏克蘭提供大量軍備、經濟和人道援助，而歐洲就未夠強，因此需要在歐洲防衛及國防工業創建這些能力，並在遇到不同情況時可以應對。
俄羅斯2月底出兵烏克蘭之後，美國之今已經承諾向基輔方面提供合共186億美元援助，歐盟及英國雖緊隨其後，惟金額與華府相比則有天壤之別。美國前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執政時，曾多次批評北約（NATO）歐洲成員國在軍防的開支不足。
據估計，美國在2020年的軍事開支佔GDP的3.7%，但加拿大及歐洲的北約成員國的同類開支則只有GDP的1.77%。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之後，多個歐盟及北約成員國都紛紛宣布增加國防開支。
跨大西洋關係數十年來堅如磐石，美國、加拿大和歐洲共同建立起來的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ATO），更是史上最強大和最成功的軍事聯盟。但特朗普（Donald Trump，又譯川普）重回白宮不到50天，跨大西洋同盟即分崩離析，這使歐洲不得不認真思考，如果少了美國，它們該如何保障自身安全。
本文獲《聯合早報》授權轉載，原文標題《北約保護傘搖搖欲墜 美抬腳要走陽關道 歐獨行須固防務橋》
歐洲至少需要五年，才能在美國不做任何貢獻的情況下全面威懾俄羅斯。
這是英國智庫歐洲改革中心（Centre for European Reform）助理主任斯卡齊里（Luigi Scazzieri）對歐洲軍力的評估。他接受美國全國廣播公司（NBC）訪問時指出，歐洲仍有可能在兩三年內填補因美國缺席而留下的防務空白，前提是必須火速行事。
這個問題如此急切，是因為特朗普政府過去數週的言行，讓歐洲終於意識到，美國不再是可靠的夥伴，如果歐洲國家遭俄羅斯侵略，美國不一定會伸出援手。
俄軍在2022年2月大舉入侵烏克蘭的那一刻，俄羅斯便成為歐洲國家最大的安全威脅。過去三年，美國和歐洲盟友一起力挺烏克蘭，對抗俄羅斯。
但特朗普上台後，美國的立場卻徹底反轉。特朗普不但直接跟俄羅斯磋商結束俄烏戰爭，沒有邀請烏克蘭和歐洲參與，還在聯合國大會2月24日的表決中投下反對票，拒絕譴責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特朗普甚至批評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是獨裁者，還複述俄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有關烏克蘭挑起戰爭的敘事。
最讓外界震驚的是，澤連斯基上週到訪白宮時，特朗普和副總統萬斯（JD Vance）竟在媒體面前數落他不知道對美國的幫助感恩，雙方不歡而散。特朗普隨後下令暫停對烏克蘭的軍事援助和情報共享。
特朗普2月19日發佈的社交媒體貼文，暴露出他對俄烏戰爭隔岸觀火以及漠視歐洲處境的態度。他在貼文中寫道：「這場戰爭對歐洲來說比對我們重要得多——我們有一片廣闊而美麗的海洋作為間隔。」
二戰後的歐洲在國防上高度依賴北約，尤其是領導北約的美國。不過，縱觀近期的事態發展，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拉惹勒南國際研究學院（S. Rajaratnam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RSiS）高級研究員維內松（Pascal Vennesson）提醒歐洲國家，不要認為美國會出面保護他們。
維內松告訴《聯合早報》：「他們（歐洲）必須重新評估國防和外交政策。」
新加坡國立大學政治系副主任黃奕鵬受訪時指出，美國不願意介入歐洲的軍事衝突，並非特朗普獨有的主張。事實上，過去30年，美國在介入歐洲軍事衝突或參與維和工作時，總是行動緩慢。不論是1990年代南斯拉夫解體、20世紀末的科索沃戰爭，或俄羅斯在2008年入侵格魯吉亞、2014年佔領克里米亞，以及2022年全面入侵烏克蘭，美國都沒有第一時間採取行動、做出反應。
黃奕鵬認為，北約成員國共同防衛的保證，長期以來一直被削弱，只不過如今有一位總統直白地告訴歐洲「你們須自己照顧自己」。
特朗普的態度不應令歐洲感到意外，畢竟他在首個總統任期就一再威脅要歐洲增加軍費開支，否則就考慮減少在北約的軍事投入，甚至退出北約。
歐洲如今再次陷入相似困境，在一定程度上要怪自己。黃奕鵬說，許多歐洲國家遲遲不肯提高國防預算，因為他們認為美國最後一定會跟過去一樣，介入歐洲的爭端。「一戰、二戰，他們來了。（冷戰時期的）柏林封鎖，還有波斯尼亞戰爭，他們來了。科索沃戰爭，他們花了很長時間，但最終還是來了。現在美國人說他們不會再來了。」
歐洲這幾年也不是毫無作為。根據北約網站，在特朗普首次就任總統的2017年，北約只有四個成員國的國防預算達到北約定下的最低標準，即相當於國內生產總值（GDP）的2%。到了2024年，達標國家已有23個。當中，與俄羅斯接壤的波蘭將GDP的4.12%用於國防，高於美國的3.4%。波羅的海國家愛沙尼亞和拉脫維亞的軍費比率也高於3%，兩國皆毗鄰俄羅斯。
不過，特朗普還是不滿意。他在首個總統任期要求歐洲國家把軍事開支提高到GDP的4%，如今又進一步要求提高到5%。
面對特朗普的咄咄逼人，歐洲國家不得不快馬加鞭應對。3月6日，歐盟27國領袖批准將8000億歐元用於防務開支。在這之前，德國宣布設立5000億歐元基金以增加國防開支。英國承諾將國防預算佔GDP比率從2.3%提高到2.5%；丹麥則要把比率提高到3%以上。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說，歐洲國家應該把國防開支提高到GDP的3%至3.5%。
這雖然會增加歐洲國家的負債，卻不得不做，因為如果少了美國，歐洲防衛將出現巨大漏洞。
美國是主導北約的軍事力量，承擔約七成的軍力和指揮權。美國在歐洲部署約10萬美軍，並為北約提供關鍵能力如飛機空中加油。美國還提供大量核武器以及重要的情報、後勤和偵察工具。北約指揮官也一直由美國人擔任。如果美國抽身，歐洲要填補美國留下的空白、並對俄羅斯起到威懾將相當困難。
馬克龍周三（5日）宣布，要就法國向歐洲盟國提供「核保護傘」的課題展開戰略討論。可是，俄羅斯擁有的核武器比英國和法國的總和還多。
黃奕鵬說，歐洲的軍機雖然比俄羅斯更勝一籌，但就坦克和軍隊而言，俄羅斯佔有優勢，尤其俄軍現在有更多的作戰經驗。
不過，歐洲也不是毫無優勢。維內松指出，歐洲的經濟總量是俄羅斯的10倍。如果烏克蘭武裝部隊在其他國家的支持下能夠與俄軍開展拉鋸戰，那麼歐洲人肯定能夠共同抵禦俄羅斯的威脅。只不過，歐洲的經濟潛力必須迅速轉化為實際的軍事能力，並且必須找到有效的共同作戰方法。歐洲本土的武器生產也必須大幅提高。
這都不是短期內能夠做到的。要建立起足以跟俄羅斯抗衡的軍力，歐洲須增加國防開支、對齊軍事準則和軍事裝備，還有決定誰將擔任歐洲多國部隊的指揮官，甚至軍隊的主要語言是甚麼。
黃奕鵬說：「在北約很容易，指揮官總是美國人，主要語言為英語，準則和裝備主要是美國的。把美國抽出，你得決定主要跟從哪國，是英國、法國還是德國。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國防工業獲益……建立一支真正的歐洲軍隊需要很長時間。」
這也意味着在特朗普任內，歐洲防務恐怕還是要看他的臉色。
立陶宛維爾紐斯地緣政治與安全研究中心（Geopolitics and Security Studies Center）主任科賈拉（Linas Kojala）在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戰略歐洲」部落格上勸告歐洲國家，必須「咽下特朗普的批評」，盡一切可能保持關係良好。
他說，歐洲有潛力成為一股主要的地緣政治力量，但要證明這點，歐洲必須展現自信，打破舊有的決策程序。歐洲也必須實實在在地開始建立軍事力量。
同樣為「戰略歐洲」撰文的英國皇家聯合軍種研究所（Royal United Services Institute）特聘研究員倫傑斯庫（Oana Lungescu）也說，維持跨大西洋聯盟並不容易，但這依然符合歐洲的利益。「我們的盟友和對手都只尊重實力，因此與其焦慮不安，不如增強實力。」
曾任德國對外關係委員會主任的施瓦澤（Daniela Schwarzer）則敦促歐洲加強與日本、韓國和澳洲等其他重要夥伴的關係，並更有信心處理好與中國的關係。
施瓦澤刊於世界報業辛迪加（Project Syndicate）的評論文章寫道：「歐洲人須重建實力，不僅因為舊的聯盟正在瓦解，還因為地緣政治格局正在發生變化……戰後的大西洋時代已經結束。局勢正強勢逆轉，指望將來能輕易修復特朗普政府造成的損害只是一廂情願。歐洲必須鞏固優勢，在北約內為自身的安全承擔責任。」
北約成立於1949年，目的是遏制二戰後蘇聯在歐洲擴張的威脅。12個創始成員包括美國、加拿大，以及英國、法國、意大利等歐洲國家。它如今有32個成員國，包括俄烏戰爭2022年爆發後加入的瑞典和芬蘭。
北約精神的核心之一是集體防禦，這一原則列在北約創始條約的第五條，列明對一個或數個締約國的武裝攻擊應視為對締約國全體的攻擊，締約國須集體防衛。2001年九一一恐怖襲擊事件發生後，北約首次也是迄今唯一一次引用第五條款，共同對阿富汗採取了軍事行動。
但英國皇家聯合軍種研究所分析師阿諾德（Edward Arnold）接受英國廣播公司（BBC）訪問時指出，集體防衛並不一定意味着派遣軍隊。
他舉例，如果愛沙尼亞被俄羅斯入侵，美國可以派遣一架偵察機提供支援，「即使這不符合第五條的精神，也符合字面意思」。他說，第五條沒有說明「美國必須投入全部兵力」，只是多年來大家對此深信不疑，直到現在，特朗普政府的態度才引起人們細究。
雖然美國對歐洲成員國的安全保證不再可信，但特朗普政府似乎沒有打算退出北約。美國國防部長赫格塞思（Pete Hegseth）說，美國仍然「致力於北約聯盟以及與歐洲的防務夥伴關係」。
維內松和黃奕鵬都相信美國會繼續留在北約，但黃奕鵬認為，美國想重新談判北約的意義和美國對其他北約國家的承諾。
美國芝加哥大學政治系副教授波斯特（Paul Poast）推測，特朗普希望將注意力轉向更廣泛的中國和東亞，並把俄羅斯和歐洲的問題留給其他北約盟國。
波斯特告訴《聯合早報》，歐洲如果要扭轉特朗普對他們的漠視，就必須承擔更多防務責任。「歐洲在增加國防和武器開支，以及援助烏克蘭方面做得越多，特朗普政府就會越重視與歐洲的關係。」
波斯特認為，歐洲還是有籌碼與特朗普談判的。他說：「特別是如果歐洲，也許更具體地說是北約，能夠在幫助美國對抗中國方面展現出價值。」這是因為特朗普政府將中國而不是俄羅斯視為主要威脅和對等的競爭對手。
美國在多個國際問題上的大反轉，推着歐洲來到一個重要關口。歐洲在未來幾個月裏採取的措施和立場，以及所展現的反應能力不僅會決定歐洲未來的安全形勢，還可能影響接下來幾十年的國際秩序形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