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專訪】解放軍少將朱成虎：習特會聚焦五大問題 朝鮮分歧求解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將於下周訪美，與美國總統特朗普首度會晤。作為全球最為重要的雙邊關係，中美兩國領導人的首次會晤一直是各方關注的議題，解放軍退役少將、國防大學防務學院前院長朱成虎接受《香港01》記者專訪時表示，首次「習特會」至少會鎖定五大問題，包括如何定義中美關係、朝核問題、貿易問題、南海問題及台灣問題。
01記者：外界對首次「習特會」關注度很高，不過北京的學者似乎並不特別看好，一方面是時間倉促，另一方面是中美之間的結構性矛盾很難依靠一次會晤就取得實質性的進展。你怎麼看？
朱成虎：第一次首腦會晤總是有着特殊的意義。特朗普上台後，中美關係正處在磨合期，這一段磨合期的長短，決定因素是兩國最高領導人能不能在一系列問題上互諒互讓，讓中美關係走上正軌。
具體來說，我覺得「習特會」有一系列問題要討論。首先就是如何定義中美關係。中美之間如何建立新型的大國關係？這不僅對中美兩國重要，對東亞地區，甚至對整個世界都是非常重要的。從美國方面講，怎麼看待中國發展，是不是中國發展了就一定會挑戰美國霸權？一定會把美國從東亞地區趕出去？美國方面應該有清晰的認識，如果美國基於這樣一個判斷， 中美關係就會面臨一系列的問題。
從中國的角度講，考慮的是美國在中國周邊採取的所有行動是不是都是針對中國的？是不是面對中國的崛起就要不惜以軍事壓力和軍事行動，來迫使中國放棄自己的發展方向和發展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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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特會」討論的第二個問題是朝鮮半島問題。中美之間在這個問題上有許多分歧，但是中美兩國如何擱置分歧向前看，是兩國能否進行有效合作的關鍵。任何一方單獨採取行動，都不利於朝鮮半島乃至整個東北亞地區的和平穩定，所以中美之間需要共同努力。
接下來就是貿易問題，貿易問題是中美關係的壓艙石。目前中美貿易表面上看是有些失衡，但是美國應該看到，中國出口到美國的商品中40%是美國公司在中國製造的。這個帳記在中國頭上，顯然是不公平的。還有就是中美貿易中大約25%的商品是美國人生產不了的，比如玩具、鞋子、衣服等等，因為這是勞動力密集型產業。中美貿易不只是中國的問題，「中國人搶了美國人工作」的指摘毫無益處。所以這個問題是需要談清楚的。
第四個問題是南海。南海問題在奧巴馬執政期間大幅升溫，當然也不能說是奧巴馬的責任。奧巴馬其實並不想在南海問題上作出強硬態度，實際上他是被美國軍方綁架的，所以才有了後來一系列的動作。美國現在提出的很多東西是牽強的，比如航行自由，其實中國比世界上任何國家都更加需要航行自由，而且南中國海的航行自由是有保障的，從來沒有受到主權國家的挑戰。
另外中美繞不開的就是台灣問題。從中國的角度講，台灣問題是中國最核心的利益，「一個中國」原則沒有退讓的餘地。從現實情況看，台灣問題已經成為阻礙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中國崛起的障礙。從美國角度講，它也非常重要，「一個中國」原則是中美關係的基石，一旦美國背離該原則，中美關係的穩定就無從談起。所以台灣問題該怎麼妥善處理，不僅關係到大陸、台灣與美國的三角關係，更關係到中美關係大局。這都是需要中美領導人談的。
當然可能涉及到其他問題，比如全球化、氣候變化等全球性問題，也可能涉及到地區安全等問題。在雙邊層面，還可能涉及網絡安全、太空安全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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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記者：在剛才談到的五大問題中，你覺得哪個問題能取得突破性進展？還是說，都只是在鋪墊？
朱成虎：從特朗普政府角度說，我覺得現階段要取得突破性進展難度很大。因為特朗普政府很多高層位子依舊空置。特別是美國國務院、國防部和國家安全委員會負責東亞事務的官員都沒有到位。在這種情況下，現在取得突破進展的期望值太高。
我覺得最可能取得進展的是朝鮮問題。中美對朝鮮問題有以下幾個共識：第一，至少雙方表面上都願意解決核問題，讓朝鮮去核；第二，雙方都想維護這個地方的和平與穩定；第三，朝鮮半島在上世紀1950年代初已經有過一場戰爭，我想中美雙方誰都不願在這個地方兵戎相見。基於這幾點共識 ，中美雙方在朝鮮半島問題上是可能達成一些協議的。
01記者：就薩德（THAAD）入韓來看，美國似乎並不希望半島和平與穩定。畢竟我們知道，薩德名義上是為保護韓國和駐韓美軍受到朝鮮核擴的威脅，但實質根本起不到這樣的作用。
朱成虎：朝鮮問題是方方面面的，中美雙方處理的方式不同。比如中國主張談判，實際上談判是有效果的，至少從1990年代開始的談判取得一些積極的進展。比如1994年達成的朝鮮核框架協議，朝解決朝核問題邁出了重要一步。遺憾的是，美國為首的朝鮮半島能源開發組織成員國並沒有履行對朝鮮的承諾。所以朝鮮撕毀了協議，甚至退出了《核不擴散條約》。
因此，表面上看雙方是在努力去核，但是骨子裏是不是要去核，這確實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另外，美國本質上不想看到朝鮮半島的統一，因為這對美國來說不見得是件好事。統一以後的朝鮮半島可能會要求美軍離開朝鮮半島，東北亞的地緣戰略格局會發生根本性變化。這是美國最擔心的。
要看到朝鮮這種政權可能延續下去的現實性。美國按自己標準衡量朝鮮政權，不能容忍這個家族式政權，認為它維持不了。美國基本對朝政策就是要和未來的朝鮮政權打交道，而不是與現在的政權談判，這是朝鮮半島問題層出不窮的重要原因。但實際上這個政策是行不通的，美國可能犯上更大的錯誤。
01記者：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中美都不希望朝鮮半島狀況搞得太亂，但美國同時也不希望半島過於平靜？
朱成虎：美國這幾年在朝鮮半島做的事情不是在「促穩」而是在「促亂」。美國太自信，結果就是亂到最後沒辦法收拾。美國可能不願讓中國來主導六方會談，但在目前情況下，雖然不能肯定說六方會談是解決朝核問題的唯一出路和途徑，但至少沒有一個途徑能取代它。導致朝鮮半島局面更亂的就是薩德。
薩德保衛不了韓國，也保衛不了駐韓美軍。它是美國全球戰略部署和全球反導部署的重要組成部分。美國試圖通過薩德的部署離間中韓關係，這個目的是達到了。但是，它造成的負面影響是巨大的。首先它破壞了核戰略穩定，中俄肯定要採取措施應對；第二就是加劇朝鮮半島緊張局勢，不能排除朝鮮再進行核子試驗的可能；第三就是對南北兄弟情誼的加劇破壞；第四是造成韓國社會分裂；第五是引發新的軍備競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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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記者：特朗普上台前，美國從政界到學術界都對中國充滿了焦慮感。在你看來，特朗普上台之後，美國對中國的焦慮是否還存在？美國對中國最大的焦慮是什麼？
朱成虎：這種焦慮主要源自美國精英對中國發展的判斷。改革開放前30年，他們認為中國的發展是符合美國利益的，所以美國真的是全心全意在幫中國，當然在中國發展的過程中，美國也獲得巨大的利益。30年以後，就是最近這幾年，美國對中國的判斷發生巨大變化，許多精英認為中國發展下去，一定會走美國的老路，全面擴張，挑戰美國地位。他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所以主張遏制中國的發展。這個也符合美國利益，所以焦慮就在這裏。
01記者：3月15日，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記者會上說，不管誰當美國總統，他都對中美關係保持一個樂觀態度。這多半是外交辭令。你怎麼看中美關係後續的發展？
朱成虎：從表象來看，有幾點是值得欣慰的。首先，中美之間的共同利益愈來愈多，這種共同利益實際上是中美關係穩定的基石；其次，中美之間有着共同的責任，作為最大的發達國家和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中美不可能在世界出現問題的時候獨善其身；最後是特朗普本人，作為生意人，他在處理問題時與理想主義者不一樣，中美之間有太多的利益可以交換。從這個角度講，我對特朗普執政期間的中美關係不是很擔心。
當然，特朗普施政綱領和政策主張將受制於一系列因素。第一個因素是國際法和美國國內的法律；第二就是他怎麼駕馭軍隊，美國軍隊經常幹「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的事情；第三就是特朗普能不能組建一個強而有力的團隊來輔助他。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現在大量的位置懸空，怎麼運轉？
總而言之，基於共同利益和共同責任，中美關係應該不會脫軌。但不排除任何意外發生。奧巴馬執政期間，中美之間實際上只有一些小的攤牌現象。特朗普執政後，會否出現更大的攤牌現象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