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夠了,敍利亞要停戰! 在約旦探訪難民城

撰文:覃詠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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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旦首都安曼盡是土色的房子,沿山勢而建,泥黃色的沙漠塵土散落四周,看上去平淡無奇。當走進土色的房子,才看見棲身於此的敍利亞人背負着逃難經歷的彩色世界。我連續數天穿梭在安曼的巷弄中,到住在城市的難民進行家訪。沿土色房子踏上數層樓梯,熱情淳樸的敍利亞人為我們打開了門,以自己僅有的咖啡和茶招呼遠道而來的人。一句「Mar-ha-baan(مرحبا),阿拉伯語:您好」,為我們開啟了另一道對話之門。
踏上約旦的黃土沙漠,尋找敍利亞人的蹤影,卻尋出了陣陣鄉愁。
攝影:潘蔚能、覃詠欣

在安曼,大部分難民躲於城市之間,約有15萬人分別居於兩個難民營。從難民家窗外望,一片土色的景象。
11歲的Sara和她父親講述逃命的生死一刻。

當戰爭發生時,每個人也會變得渺小而無助。任由一個人在家鄉有多大的房屋、有多高的學歷,在戰火硝煙的一剎那,也隨之消滅殆盡。在我探訪的每一名逃離敍利亞戰火的生還者心目中,他們視為最寶貴的,是能夠回到敍利亞的一天。

樂施會一行人包括筆者和義務攝影師,前往探訪居住在約旦首都安曼的敍利亞難民,以了解他們的處境、評估人道救援上的改善空間,以及透過影像為敍利亞人留下珍貴一刻。但並不是人人都願意談及過去,尤其是充滿血與淚的往事。其中,只有11歲的Sara和她父親願意談逃難過程,以及經歷生死的一刻。

Sara與家人一家七口本來住在敍利亞西部歷史名城霍姆斯(Homs)的近郊;2012年,戰爭蔓延至他們的居所,他們不得已全家跳上車子,踏上逃命之旅。父親對我指着女兒的頭,憶述道,當他們南下至一個小鎮:「流彈擦過女兒的頭骨。我送她到醫院,當人問我是誰弄得這樣子,我不敢說,我怕被滅口。」

Sara的傷口做過了手術後,父親繼續驅車南下,奔往敍利亞以南的約旦,因為那兒可以保存性命,得到和平。

活命與否,取決於槍頭的一刻,任由你有多大的意志,也別無選擇。Sara的情況並非唯一,敍利亞內戰自2011年3月開始至今,戰前全國總人口逾三分一人,即有近500萬人,流徙到周邊國家,當上難民。所有逃到他國尋求庇護的人都會先以「尋求庇護者」的身分在收容國合法逗留,但要成為法律上的「難民」資格,則需要經過聯合國難民署的審批。

Sara(右)和妹妹坐在她們居所前的出入口。
談到夢想,Sara充滿盼望的笑容融化了筆者:「我想成為醫生,在自己經營的診所裏工作。」
Adnan夢想成為演員,即席饒舌一曲。

難民孩子有夢想

筆者相當好奇,曾經歷生死一刻的人們,家園被毀,對於未來和夢想到底有怎樣的一種想像?

談到夢想,Sara充滿盼望的笑容融化了筆者:「我想成為醫生,在自己經營的診所裏工作。」筆者在想,這是否與她曾接受醫生的治療有關?「我覺得不錯啊,可以幫助人。」Sara在約旦的學校適應得很好,在班上名列前茅,與其他約旦同學也相處融洽。

在約旦,敍利亞孩子的夢想總是非常明確。

在安曼西北方一座陡峭的山坡上,我們找到12歲的Adnan。他與其他孩子不同的地方,是對鏡頭的敏銳度。當我們的攝影師拍攝他家中環境時,Adnan的眼球從不離開鏡頭,並自行構思拍攝姿勢和表情,表演細胞非常活躍。「我的夢想是成為演員!」Adnan從座墊上跳起來,即席饒舌一曲。客廳頓時成了他的舞台。歌詞大意是這樣的:

敍利亞是我的家
敍利亞人要團結起來
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12歲的Adnan(左)渴望長大後成為一位演員。

他爸爸和兄弟在客廳周圍伴隨饒舌歌起舞和應;逃離絕境的孩子身在他鄉,仍能保持率真,卻也從未忘記自己的家鄉──敍利亞。不少敍利亞孩子告訴我,敍利亞和約旦兩地的主要語言,儘管均為阿拉伯語,卻有不同的口音。他們除了要適應口音上的差異,約旦的課程也較敍利亞為艱深。

Adnan的父親Ahmed一臉和顏悅色,戰前是敍利亞公務員,逃離戰亂至今已有3年。他一直希望在約旦找到與會計相關的工作,卻無法做到──約旦政府所提供的20萬個臨時工作證,要求非常嚴格:必須要先由僱主申請及繳交申請費。這在失業率高踞28.8%的約旦,幾乎是難以達成的事。為了應付子女的學費及日常開支,Ahmed經鄰居輾轉介紹,才在安曼的果園找到負責採收橄欖的工作,但也只有在橄欖樹收成時節才有工作。現時他們一家在樂施會及其他機構的支援下,才得以維持最基本的生活。

既然在安曼已長達3年,而敍利亞也沒有停戰的迹象,那麼敍利亞難民有沒有打算就這樣留下,落地生根?Ahmed的臉色堅決無比,語氣斬釘截鐵:「我十分希望回家。沒有任何東西,包括父母,能比得上我的國家──回家就是這麼寶貴!」

難民婦女有解放

要是夢想達成,回到朝思暮想的家,便要面對觸景傷情的片斷──有難民告訴我,他在家鄉已經失去了11名親人,不欲重提往事。到底,心臟要有多強大,才能承受一個滿目瘡痍的老家?

在約旦婦女聯盟社區中心擔任義工的兩位敍利亞婦女,給了我一個答案。Hanan和Amena兩個,比一般敍利亞婦女熱情而富自信,一見面便緊握着我們的手,渴望把逃難以來在社區中心所得到的一切與我們分享。

「這裏是我們第二個家!」她們兩位爭着說。Hanan在敍利亞時主責在家料理家務,持家長達14年。一場戰禍,打破了「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性別分工,讓她發掘到在家外工作的滿足感和成就感。「這是我人生裏第一份工作,我學到如何做簿記。我常指着中心的會計說,在我回到敍利亞後,就等於是你了!哈哈!」她和Amena的最大願望,是返回敍利亞後能為重建家園出一分力。

敍利亞義工Hanan(中)和Amena(右)為社區人士舉辦興趣小組,從此建立了自信。
我們都知道家鄉遭受到嚴重破壞,很多孩子的爸媽在戰爭中死亡,我希望能在敍利亞開設一所孤兒院,照顧無父無母的孩子。
敘利亞義工Hanan(左)和Amena(右)透過社區中心認識到其他敘利亞和約旦人,重新建立社區網絡,互相關懷。

「我們極想回家。」Amena本來興奮的神情突然肅穆起來,「我們都知道家鄉遭受到嚴重破壞,很多孩子的爸媽在戰爭中死亡,我希望能在敍利亞開設一所孤兒院,照顧無父無母的孩子。」戰前,Amena在敍利亞擔任幼稚園教師,對教育兒童有一份堅持與執着。

執筆之時,敍利亞阿勒頗古城遭受新一輪空襲。一名5歲敍利亞男孩在救護車上靜候救援的片段,再一次戳痛世人的心。我們能容許這場代理人戰爭無止境地繼續下去嗎?

當敍利亞人選擇留下,他們面對生命的威脅。當他們逃到他國,逃亡時便被迫面對生死。當抵達異鄉,他們要適應陌生的國度,面對找不到對應的工作,背負沉重的經濟壓力。所有這些,對難民來說,都不是真正的「選擇」。這場無了期的戰事,正傷害了一整代人和跨代人的心靈──逃難的敍利亞人之中,逾半是兒童!

回到香港,我返回樂施會人道傳訊工作的崗位,竭力將這些生命的真人真事,與公眾分享,希望能提升港人對敍利亞形勢的關注。第一步,在機構的臉書上,我發了一則帖子:「受夠了,敍利亞要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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