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觀察】建制不是鐵板一塊:從巴西經驗看埃及民主的希望
五年前的今天,埃及人以群眾力量,扳倒了獨裁總統穆巴拉克,只是埃及的民主很快便隨着2013年夏天軍事政變推翻民選總統穆爾西、以及血腥鎮壓示威者而宣告夭折。雖然身為前朝軍情機關主管的塞西,為自己繼任總統披上了民主選舉外衣,不少埃及人也確實寧願見到國家穩定而不似鄰國般分崩內戰,選擇支持塞西政權,但這些都無法改變塞西政府的獨裁本質。從這一點來說,埃及民主無疑是在開倒車。
塞西周日發表演說,向五年前的人民革命「致敬」,形容這場革命奠下了一個「新埃及」,還聲稱當年推翻穆爾西和嚴厲打壓穆斯林兄弟會,是要挽救革命成果不會出軌;然而荒謬的是,埃及當局卻嚴厲警告公眾不要上街集會紀念這場革命。最近才被埃及情治單位拘留的埃及著名偵查報道記者Hossam Bahgat就直指,目前埃及當局對異見者和反對派的打壓,「毫無疑問是前所未見」,除了傳媒遭嚴格限制,政治犯和「被消失人士」數目也急增。五年過去,到底埃及民主是否還有希望?
當然,總有人會樂觀地相信,經此一役,埃及人民已覺醒,獨裁必將倒下、人民必將勝利。可是平情而論,這些論調更似是口號式的一廂情願。不過,除了沉溺於悲觀主義和絕望,是否可以較現實的案例,讓人們在悲觀中保留住一絲希望?在此也許可以拿巴西由軍事獨裁走向民主化的經驗來比較一下。
1964年,巴西左翼民選總統João Goulart被軍事政變推翻,揭開了巴西長達21年的右翼軍事獨裁統治。若說埃及穆爾西政權被推翻,與穆兄會的宗教意識形態和地緣政治形勢息息相關,當年巴西這場政變,顯然亦跟冷戰意識形態之爭有密切關係——當年巴西軍方也是以「拯救國家」為由奪權,只是當年他們的目標,是要對付共產主義而不是伊斯蘭主義。
就像塞西那樣,巴西軍政權上台之初,也承諾尊重自由民主原則,但很快獨裁統治本質便無所遁形。軍政府奉行親美路線,一邊鐵腕打壓反對獨裁統治的異見人士,一邊推出連串惡法打壓言論自由。為了確立政權「合法」,軍政府大打民族主義牌,強調經濟建設。
巴西政治學者Maria Celina D’Araujo,在前年一篇回顧巴西軍事政變半世紀的論文中提到,當年巴西的獨裁統治,有5個有別於同期區內其他右翼獨裁政權的特點,包括一如現在埃及般,維持了既有的代議政制外殼,繼續定期選舉,儘管現實是一切都在軍方控制之中;另一特點則是找來文人技術官僚去負責搞經濟金融,而不是將一眾重要政府職位,悉數「分贓」給軍人。結果在鎮壓最暴烈的時期(1969至1973年),巴西也錄得了高達13%的空前經濟增長,被稱為巴西奇蹟。
然而這個奇蹟只是曇花一現,因為軍方並沒推動真正的經濟改革,只是靠國家機器去推動工業化,結果隨着外圍經濟環境轉壞、巴西經濟神話也在1980年代初徹底破滅。事實上,在1970年代後期起,軍方內部也開始爆發較重大的分歧,部分軍方頭目開始主張不應再插手管治,民間抗爭也不息。在軍方高層決心保持團結下,各方經過多年的磋商妥協,軍方終於同意逐步交出權力,但前提是要先確定實行一系列特赦法例(例如1979年的特赦法),保證當年軍情人員的侵犯人權行為不被清算。直至八十年代中後期,巴西軍人終還政於民,恢復民主。
埃及民主路艱,一大原因確實由於當前國際形勢下,西方國家普遍樂見塞西鐵腕管治,維持埃及穩定,但巴西的經驗說明,作為一個地區大國,只要當權者願意,即使在冷戰意識形態鬥爭激烈的國際大環境中,民主之路仍然是有機會走得通的,關鍵是能否把握建制內部矛盾所帶來的機會,以及接受一些無奈的妥協。
美國「外交政策」網站近日一篇文章,提到塞西的打壓雖令穆兄會重挫,但隨着埃及經濟民生持續疲憊,塞西與埃及商界以至軍情部門內的不同勢力,矛盾摩擦也愈來愈多。文章指出,目前埃及的建制勢力並非鐵板一塊,基本上就是由軍、情、警跟地方豪族與商界巨頭組成的權力聯盟,他們過去兩年力撐塞西,只因他們認同穆兄會是眼前最大敵人,但現時穆兄會的威脅減弱,他們的團結也出現變化,就連塞西,據報也跟軍方關係緊張。
當然,目前還沒絲毫迹象見到,塞西和建制陣營之間的矛盾,會在中短期內為埃及民主帶來任何改變契機;更令人憂心的是,比起當年巴西軍政權鎮壓異己的程度,埃及當局目前的暴力,恐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塞西政權內部也明顯不是全無矛盾和裂縫。但願埃及最終也能像當年巴西那樣,重新走上民主之路,而且也不用再等廿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