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馬斯克和他的「政府效率部」把華盛頓攪得天翻地覆。這場由特斯拉創始人領銜、特朗普總統力挺的改革風暴,究竟是合法合規的革新,還是充滿爭議的政治冒險?
從目前來看,馬斯克和他的部門總體上是在努力嘗試在法律框架內推動改革。比如,他們將奧巴馬在2014年設立的U.S. Digital Service(美國數字服務局)改名為U.S. DOGE Service,利用原有的合法編制空殼「借殼運作」。在操作層面,馬斯克以特別顧問身份向總統及各部門提供建議,真正決定裁員、停止經費的是特朗普及相關部門負責人——只不過這些人聽從了馬斯克的建議,未加阻攔。
然而,行動中顯然不乏爭議性操作。例如,馬斯克帶來的一些十幾歲的新員工,因未經嚴格安全保密訓練便介入財政部工作,遭到多位前財政部長聯名指責。最受詬病的,當屬關閉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的舉動。嚴格來說,只有國會才有權解散這一部門,但馬斯克和特朗普團隊耍了個「小聰明」:不直接解散,而是將其內部掏空、人員兼併。據悉,眾議院下周將針對DOGE的行動舉行聽證會,進行問責。這場改革的合法性能否經得起時間的檢驗?
2025年2月2日,由全球首富馬斯克(Elon Musk)領導的政府效率部(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DOGE)被指控「接管」美國人事管理辦公室(Office of Personnel Management ,OPM)後,有民眾聚集在位於華盛頓的人事管理辦公室總部外抗議,示威者手持「制止馬斯克」的標語。(Reuters) 反腐還是清除異己?
馬斯克宣稱自己的行動是為了削減開支、恢復民主,反對者卻認為,他表面上掀起「反腐風暴」,實則為特朗普清除民主黨異己,甚至有人揣測他的目標是打造「賽博朋克政府」(cyberpunk government)。那麼,馬斯克和特朗普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我認為,這更多是一場政治做秀。一方面,他們要給基本盤看,讓人感覺大刀闊斧的改革正在進行;另一方面,也要給政治對手看,展示對反對者下重手的決心。但細究之下,馬斯克的行動經不起推敲。以USAID為例,作為美國最主要的對外援助機構,其年度預算絕對值雖然高達420億美元,超過國務院的兩倍,但佔美國GDP的比例僅0.2%,在七國集團中是最低的。雖然61%的美國對外援助資金來自USAID,但這也意味着其提供的援助總量僅佔GDP的千份之一。與國防部8500億美元的預算相比,更是20比1的差距。馬斯克口口聲聲要啃硬骨頭,卻挑了在國會缺乏代表、受益者多在美國之外的USAID下手——畢竟,非洲難民拿不到救命藥,也找不到美國來抗議。這與其說是改革魄力,不如說是政治算計。事實上,那些曾經通過法律法規給馬斯克的幾個公司製造麻煩的機構和個體,被裁被砍的幾率確實要遠遠高於平均水平。
是否真的可以降本增效?
馬斯克試圖將管理公司「降本增效」的那一套挪用到政府機關的管理上,但這行得通嗎?他能否成功落實計劃?我對此頗為懷疑。馬斯克在研發和創新上或許有一手,但在機構行政管理和改革上的記錄並不亮眼。比如,他接手X(原推特)後將其改得烏煙瘴氣,虛假信息和不良信息滿天飛,聲稱是為了言論自由,卻也將一些批評他的人禁言。在對聯邦政府開刀這件事上,馬斯克可能和特朗普類似:很善於「破」,但「 破」了之後怎麼「立」,他們未必有把握。有人覺得,破了之後未必需要立,畢竟目標就是瘦身。
拿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CDC)來說,即便以前政府關停期間,它都能持續發佈流行病報告,而前幾周卻被迫暫停。如今美國禽流感隨時可能爆發,一旦疫情失控,瘦身後的體系恐怕根本應付不下了。而就在美國空難頻頻發生,顯然出現了一些結構性問題的時候,還在推進對本來就已經人手緊缺、人員疲勞的美國航空管理局及下屬各機場的員工進行大規模裁員。
儘管許多裁員措施旨在節省納稅人的錢,但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消費者金融保護局(CFPB)等機構被解雇的數百名公務員的工資來自行業費用,而不是稅收,也就是說相關裁員根本不為政府或納稅人省錢。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也已經計劃召回約300名被解雇的公務員,而在此前發現錯誤裁掉一些核武器監督官員後,馬斯克又不得不緊急試圖聯繫他們將他們召回 – 很多人因為已經無法使用郵件而聯絡不上。這些混亂都表明馬斯克的整個裁員計劃是在無準備、無計劃中較為隨性的推進的,那就更談不上精打細算去降本增效了。
由馬斯克(Elon Musk)領銜的政府效率部(DOGE)因旗下成員背景引發爭議。該小組由六名介乎19至24歲的軟件工程師組成。他們分別是Edward Coristine(首行左一)、Akash Bobba(首行中)、Ethan Shaortran(首行右一)、Luke Farritor(次行左一)、Gautier Cole Killian(次行中)和Gavin Kliger(次行右一)。(網上圖片) 學列根卻在模仿失敗的教訓
這場大範圍關停機構的風暴,已給聯邦政府運作製造了不小混亂。特朗普的激進決策和馬斯克的超大權力,也引發了從政界到社會層面的廣泛不滿。接下來事態會如何發展?美國的內政和經濟會否受到大裁員計劃衝擊?
我認識的許多華盛頓聯邦政府朋友已決定主動辭職,官僚體系確實可能變小。但歷史經驗告訴我們,這種操作很難精準裁掉冗余,有時反倒把效率最高的人裁掉了。特朗普的政策多有抄襲列根的痕跡,包括「Make America Great Again」這句口號,也是列根首創。當年列根政府也嘗試通過削減政府減少開支,結果官僚體系砍掉近三分之一,總體開銷卻略有上升,反而更費錢,民眾對服務質量和公平性的評價也略有下降。這次改革,恐怕也會重蹈覆轍:人砍了不少,效率卻可能反而下降。
特朗普善於做簡單、象徵性強的事,比如簽署行政令和赦免令,但真正耗費精力、需要多方斡旋平衡利益的事,他並不擅長。我們已多次看到他拍腦袋做決定,卻未深入調研或考慮落實細節。比如,他取消800美元以下個人物品寄往美國的小額豁免後又不得不迅速恢復,因為他沒料到評估包裹價值所需的人工和設備成本遠超額外關稅收入。當機場和港口包裹堆積如山時,他才意識到這並非「每個包裹自動變成政府收益」的簡單算術,只能恢復豁免,讓商務部再想辦法,而這已是拜登政府後期就頭疼卻無解的問題。好在美國的法治暫未受到太大威脅,許多違憲或違法的行政令已被法官叫停。
和馬斯克一樣,特朗普也是商人出身。上任以來,他一邊大刀闊斧削減聯邦開支,一邊對外揮舞關稅大棒。做公司可以對內對外利益優先,治國也能如此嗎?我看未必。如今無論是企業還是國家,都很難純粹利益優先。美國一些AI企業曾想利益至上,結果開源模型問世後,標普500蒸發近1萬億美元——還是得有情懷和超越利益的考量才能長久。治國更是如此,美國幾十年來積累的軟實力和信譽,可能被特朗普和馬斯克毀於一旦。當然,對我們國家而言,這未必是壞事。或許正是中國展現大國擔當的時機:通過「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向世界展示長期穩定支持的重要性,與特朗普的關稅大棒形成對比,繼續推動開放自由貿易,維護全球化成果,共同應對氣候變化等全人類挑戰。
特朗普這場改革,雄心勃勃卻亂象叢生。是重塑政府的壯舉,還是政治冒險的鬧劇?答案或許很快就會揭曉。
本文作者孫太一是美國克里斯多夫紐波特大學政治科學系副教授。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