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霧霾】擺脫不了燒稻草噩夢 德里逢冬天即變「毒氣室」
冬天來了,印度德里的居民都嚴陣以待,不是抵禦寒流,而是要對抗毒害人的霧霾。Baburam Durbedy買了兩個防毒面罩,一家五口輪流使用,還長備薄荷膏,有需要時塗抹胸口,使呼吸暢順一點;Juhi Dhaul則選擇過候鳥般的生活,夏天留在德里,冬天舉家搬到污染較少的城市;他們並非神經緊張,而是德里一到冬季即變成「毒氣室」。
確實,空氣污染是大部分發展中城市都要面對的難題,不過德里的情況有點不一樣,因為除了工業廢氣、汽車廢氣外,還有另一個主要污染來源——農民焚燒稻草。
去年11月,首都新德里的空氣污染指數一度超出世界衞生組織安全標準30倍,空氣混濁得使人頭痛欲裂、眼睛刺痛、喉嚨痕癢。12月初一場在新德里舉行的國際板球賽,作客的斯里蘭卡隊甚至有球員在比賽期間呼吸困難及嘔吐不止,令賽事一度暫停。
在新德里以北225公里的旁遮普邦(Punjab),每年10月至11月中,天空盡是白茫茫的毒霧,呼吸起來異常吃力;汽車司機因為看不清前路,全程龜速慢駛;公路兩旁,農民正在稻田裏點燃稻草,任由百多畝農地肆意焚燒。乾枯的稻草被燒得啪啦作響,滾滾濃煙一擁而上,遮蔽了太陽、農田和道路,什麼都看不見了。
為什麼農民要縱火燒田?這其實是印度農村存在已久的作業方式,尤其在北部的旁遮普邦、哈里亞納邦(Haryana)、北方邦(Uttar Pradesh)、拉賈斯坦邦(Rajasthan)和北阿坎德邦(Uttarakhand)更是普遍,而原因其實與農民種植的作物種類有關。印度北部的農民主要種植稻米和小麥,每年5月是稻米播種的季節,10月中才有收成,而11月便是小麥播種的月份,因此農民通常只有15天時間收割稻穗和清理稻草,然後密鑼緊鼓為下一造播種。
鄰邦燒稻草 毒霧圍攻德里
當地農民Sukhwant Singh表示,因為成本問題,農民均以聯合收割機代替人手收割,成本是每40畝約2,000盧比(約246港元),比起人手收割的3,000盧比(約370港元)平了一截。不過用機器收割有其壞處,就是會在地面留下8至10吋長的稻稈。不少農民趕着播種,選擇一把火將稻稈燒乾燒淨,方便又省時。什麼空氣污染、懸浮粒子,通通都拋諸腦後。當地有研究指出,單是旁遮普邦,每年冬天就燒毀1,800萬噸稻草,釋放出大量二氧化碳及懸浮粒子PM 2.5,嚴重危害環境。
更不幸的是,旁遮普邦、哈里亞納邦、北方邦等全都鄰近德里國家首都轄區(National Capital Territory of Delhi),猶如把德里重重包圍。不消一星期,來自農村的毒霧便隨風攻陷德里,適逢冬天氣流減慢,加上印度北部地勢易令污染物積聚,久久不能散去,以致空氣污染如此嚴重,連德里首長凱杰里沃爾(Arvind Kejriwal)亦直呼該市已變成了「毒氣室」。
為了改善空氣質素,德里當局近日出動貌似巨型風筒的「反霧霾炮」,向半空噴射水霧,沉澱空氣中的懸浮粒子。不過,環保人士和科學家都批評此舉治標不治本,因為德里冬季霧霾的主要成因,是鄰近幾個邦的農民燒毀數千萬噸稻草。要解決問題,就得從根源入手。
燙手山芋 無人敢碰
事實上,專門審理環境問題訴訟的國家綠色法院,已於2015年12月下令禁止德里附近四個邦的農民焚毀稻草,不過各地政府一直不作為。「由於燒稻草這個現象每年只會出現一段短時間,即使官員有決心解決問題,一下子又給遺忘了。年復年,問題至今仍未解決。」專門研究農業廢料管理的國際食物政策研究所(IFPRI)研究員Suresh Babu向《香港01》表示。
「火頭」處處,禁之不絕的另一個原因,是這些邦基於政治理由,一直放寬執法。首先,問題牽涉到城鄉之爭——部分農民認為不准許焚毀稻草,等同令他們無法播種,認定有關禁令是向城市人傾斜,於是爆發大規模示威。對於不少地方官員來說,焚毀稻草這議題是一枚政治炸彈,不宜觸碰。再者,印度是農業國家,最少六成人口直接或間接地仰賴農業維生,農民自然成為了一個大票倉。為免開罪農民,部分地方政府一直「隻眼開、隻眼閉」,根本沒打算嚴正執法。就以旁遮普邦為例,衛星數據顯示每年10月至11月上旬,當地都會出現逾四萬個火頭,不過被檢控的個案少之又少。2015年只有16宗個案被罰款。2016年,由於地方議會選舉將至,被罰款個案更只有寥寥數宗,就連污染最嚴重的10月,也只有一人被罰款。
旁遮普邦每年冬季為德里「貢獻」大量污濁空氣,領導德里的百姓黨(Aam Aadmi Party)近年屢屢敦促旁遮普邦加強打擊農民焚燒稻草,不過同屬該黨的旁遮普邦議員Sukhpal Singh Khaira竟公然唱反調,還帶頭燒稻草,威逼聯邦政府擴大對農民的補助措施。Khaira的做法遭到不少人抨擊,認為他為了選票出賣印度人民整體利益。不過儘管Khaira做法過激,也確實代表不少農民的心聲和處景。
美國《紐約時報》記者早前走訪旁遮普邦一條名為Maulviwala的村莊,遇到50多歲的農民Jaswant Singh。Singh透露其家人因為吸入燒農作物產生的濃煙,感到不適。既然自己家人也身受其害,為什麼他們還堅持這樣做?這正正說明了農民真的別無他法。
一盧布能解決 為何要大灑金錢?
理論上,要阻止農民焚燒稻草並非不可能。印度政府近年推廣快樂播種機(Happy Seeder)結合稻草分散器的綠色解決方法,讓農民不用焚燒稻草也可直接播種。快樂播種機是由旁遮普邦一間農業大學研發,能夠在播種後把上次收割到的殘留稻草均勻鋪在稻田上,既可令田水不會快速流失,滋養的新作物,同時逐漸腐化的稻草還可成為肥料,減少對化學肥料的依賴。不過,一台快樂播種機要15萬盧布(約18,500港元),對農民來說有如天文數字。農民Ankit Choyal Jat毫不諱言:「如果我花一盧布買一盒火柴,就可以清走所有稻草,為什麼我要花這麼多錢買機器?」
要令農民放棄最方便快捷的燒田方法,轉投快樂播種機的懷抱,政府就得提供誘因。為此,哈里亞納邦政府為農民提供資助,讓他們以七折的價格購買快樂播種機。旁遮普邦政府亦承諾給予農民一半資助,但儘管如此,快樂播種機在各邦的使用率仍然偏低。快樂播種機生產商Kamboj的發言人Joginder Singh認為,聯邦和地方政府宣傳不足,許多農民根本不知道在燒稻草以外,還有其他選擇。他說:「我們由2006年起推出快樂播種機,當時的價格是9萬盧布(約11,059港元),隨着成本不斷上漲,現時它的價格已升至15萬盧布(18,518港元)了。諷刺的是,過了10多年,許多農民還未聽聞過快樂播種機。這樣多年來,我們只能賣出500部。」
除了缺乏宣傳和教育,發言人還批評地方政府遲遲未有向農民發放資助,嚴重打擊了農民購買快樂播種機意欲。「既然津貼遲遲未到手,為什麼農民不索性一把火燒掉稻草?既然快樂播種機根本沒有需求,為什麼我們還要繼續生產呢?」 Babu向《香港01》表示,即使未能鼓勵農民自費購買機器,政府最少也要提供誘因,吸引商人向農民出租快樂播種機,可惜無論聯邦還是地方政府,始終未有認真考慮這個選項。「目前各政黨只顧利用空氣污染,作為攻擊異己的口實,從來沒有正視問題。」
廢物再利用 禾稈變珍珠
除推動使用新技術和機械,Babu認為長遠而言,印度需發展稻草市場,將廢棄稻草加工變成有經濟價值的商品,包括以稻草作燃料來發電。目前印度再生能源公司Sampurn Agri Ventures已在旁遮普邦建設了一間發電廠,將稻稈化變氫氣、甲烷等可燃性氣體,推動渦輪發電機發電。目前已落成的發電廠,每天消耗20噸稻草以提供每小時一兆瓦電力,可連續供電八小時。能源公司主席Sanjeev Nagpal稱,社會需要改變思維,明白稻草並非負累而是一種資產。他又稱公司打算擴大計劃,目標是在旁遮普邦設置42間發電廠,不但能緩和空氣污染問題,同時能夠創造就業機會。
另外,印度亦可效法歐美國家,將殘留的稻草供應予畜牧業,用來吸收動物尿液,保持地方乾爽,並可作禦寒之用。在農業方面,腐化後的稻草可用來栽種菇菌,而且據說長出來的菇菌還帶有獨特的稻香。在零售市場方面,稻草可以製成特色且環保的商品,如草蓆、筆筒等。不過要成事,首先聯邦和地方政府要提供鼓勵措施,吸引更多企業發展稻草市場,另外還要協助農民解決回收稻草和物流的問題。但正如Babu所言,只要政府有決心打擊焚燒稻草,就總會做得到,問題是政府缺乏決心而已。到底稻草市場能否蓬勃發展?焚燒稻草的問題能否禁絕,還德里一片明朗的天?取決於印度政府的決心,一切仍有待分曉。
上文節錄自第97期《香港01》周報(2018年1月29日)《擺脫不了的燒稻噩夢 德里一到冬天變「毒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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