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X沙漠】 無懼斷交 卡塔爾以藝術逐鹿海灣
在卡塔爾Al Riwaq畫廊內,一名身穿黑色罩袍的女士在一幅中國畫前駐足欣賞。使她看得出神的是中國當代藝術家徐冰的《背後的故事:上方寺圖卷》,該幅另類山水畫是由樹枝、落葉、泥、棉花和塑料袋拼湊而成。「中東𝐗中國」──這個畫面不僅說明了全球化下必然出現的文化碰撞,亦展示出海灣阿拉伯國家藝術的崛起和繁盛。
不過隨着沙特、阿聯酋、巴林、埃及等國與卡塔爾斷交,區內的藝術交流受到一定影響。《香港01》記者訪問了幾位駐卡塔爾的藝術家和策展人,了解這場外交風波如何影響他們的工作。
去年3月,15名中國藝術家應卡塔爾公主Sheikha Al Mayassa的邀請,前往首都多哈舉行展覽,讓沙漠觀眾感受來自中國的創造力。中國視覺藝術家黃永砯的巨型《烏賊》倒掛在展覽廳的天花板上,居高臨下,張牙舞爪, 其中一條觸鬚的吸盤分泌出墨汁、死魚和海洋垃圾;另一邊廂,孫原和彭禹圍起鐵板,建造了一個長12米、寬高12米、高8米的巨型密封盒子,一條高壓水喉在盒子裏猛烈地噴射水柱,肆意地捶打着鐵壁,充分展現出《自由》的力量。
將中國創造力帶到卡塔爾公眾眼前的Sheikha Al Mayassa,是卡塔爾酋長(國王)塔米姆的妹妹,亦是國際藝術界最有影響力的人物之一。34歲的她自英國杜克大學(Duke University)畢業後便接管卡塔爾博物館管理局,實行「用藝術改變國家」,至今已11年。在她領導下,英國前衛藝術大師Damien Hirst、日本當代藝術大師村上隆、美國極簡主義雕塑家Richard Serra、中國藝術家蔡國強等都曾在這個海灣小國舉行展覽,讓不少人驚覺原來卡塔爾除了石油及天然氣外,還有藝術。
海灣小國的宏大藝術夢
除了舉行話題十足的藝術展,這個中東石油富國還不惜大灑金錢收藏名畫,包括在2011年,以2.5億美元天價投得塞尚(Paul Cézanne)的《玩紙牌的人》(The Card Players),打破當時全球最貴藝術品成交紀錄。到了2015年,瑞士收藏家Rudolf Staechelin以2.1億美元投得高更(Paul Gauguin)大溪地系列之一的《你何時出嫁?》(When Will You Marry?),畫作最後落在卡塔爾王室手上。卡塔爾收藏這麼多西方藝術品到底意欲何為?外界估計卡塔爾很可能會建一座當代藝術館,因此一直密密「招兵買馬」。
歷史上不少皇族都是收藏家,大概是為了證明自己不只富有,還有文化修養。法國國王路易十四便以藝術來彰顯自己的權力,他在許多家具上鑲嵌了珍貴的寶石、象牙、大理石等,更收藏了大量畫作、寶石雕刻、掛氈和古代文物,構成了現今羅浮宮的主要館藏。俄羅斯沙皇凱瑟琳二世則熱中收藏鼻煙盒和寶石。英國王室也有悠久的收藏傳統,藏品數量多達100萬件,是全球最大的私人收藏庫。
時至今日,輪到海灣阿拉伯地區的王室掀起一股收藏藝術品浪潮。卡塔爾王室所屬的al-Thani家族和阿聯酋酋長家族al-Nahyan是藝術界的重要買家;沙特、科威特、巴林和阿曼都有一批政府或王室背景的收藏家,構成了藝術市場的重要購買力,甚至將藝術品價格推得水漲船高。
「卡塔爾要有自己的畢卡索、塞尚」
不過年花十億美元購買藝術品的Sheikha Al Mayassa,卻說不是要將西方的那一套搬過來,她曾在TED talk說過:
不是西方有什麼,我就要有什麼。我不是想要他們的收藏品,我們想建立自己的身份認同,自己的文化結構。我們的目的是文化融合,促進對話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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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ikha Al Mayassa並非吹噓,2008年,首都多哈海岸線之外一個人工島上,出現了海灣地區第一座伊斯蘭藝術博物館(Museum of Islamic Art),對外展示了早至公元七世紀的伊斯蘭文物和工藝品,成為一個對外宣揚伊斯蘭文化的重要窗口。Sheikha Al Mayassa還專程請來建築界泰斗貝聿銘設計這座「文化城堡」,以貝聿銘的名氣,加上又是他的「封刀之作」,即使旅客對伊斯蘭文化沒太大興趣,亦會想來這裏看一看。
目前伊斯蘭藝術博物館、阿拉伯現代藝術博物館(Mathaf: Arab Museum of Modern Art),以及預計在2018年開幕的卡塔爾新國家博物館(National Museum of Qatar),堪稱卡塔爾最備受矚目的三大博物館,而且全都是專注地區藝術,正如Sheikha Al Mayassa所講:
隨着時間推演,我們會發掘到我們的『畢卡索』、『雷捷』和『塞尚』。我們當然有藝術家,只是不幸地我們還未有發現他們。
圖輯:卡塔爾伊斯蘭藝術博物館
沙漠三城爭做藝術之都
卡塔爾一心想通過藝術建立影響力,成為阿拉伯世界的藝術心臟地帶,就如巴黎和紐約一樣,如果你想要看藝術,自然第一時間想起這兩個城市。不過卡塔爾區內的競爭對手阿聯酋實力亦相當強橫,首都阿布扎比就是一個冉冉升起的藝術之都,當中以距離阿布扎比本島約500米的快樂島(Saadiyat Island)文化區項目最為矚目。島上即將落成的地標包括阿布扎比羅浮宮(Louvre Abu Dhabi)、阿布扎比古根漢美術館(Guggenheim Abu Dhabi)等,每一個項目都重金禮聘建築界巨星來設計,阿布扎比的藝術野心實在不容小覷。
除了阿布扎比,阿聯酋的另一重鎮杜拜亦積極舉辦各類大型文化活動和電影節,當中杜拜藝術博覽會(Art Dubai)更是國際藝術界的重要展覽,扶植過不少本地及區內藝術人才。阿聯酋的文化實力或多或少為卡塔爾帶來競爭,不過更大的障礙其實與政治有關。現時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Gulf Cooperation Council)六個成員國中,不計卡塔爾,有三個國家,即沙特、阿聯酋及巴林已宣布與卡塔爾斷交,連同埃及、也門、利比亞及印度洋的馬爾代夫等也跟隨「大佬」沙特齊齊與卡塔爾割席。在多國切斷與卡塔爾的海陸空聯繫之下,不但打擊卡塔爾的經濟和資訊流通,更影響其旅遊業和文化交流活動,並對區內藝術發展帶來一定影響,多個原本進行得如火如荼的工程,包括藝術磨坊(Art Mill)和卡塔爾新國家博物館都面臨工程延期。
圖輯:沙漠三城焦點藝術館逐間睇
斷交風波阻礙藝術家發展
藝術策展人Jorell Legaspi在多哈長大和工作,有份策展蔡國強在卡塔爾的第一個展覽《蔡國強:海市蜃樓》。Jorell在與《香港01》記者傾談時表示,斷交風波某程度上牽制了卡塔爾藝術家的發展。
所有涉及卡塔爾藝術品的交易都要暫停。在這個形勢下,卡塔爾藝術家很難在這些國家舉行展覽,限制了他們的曝光率。至於那些屬於私人收藏家的卡塔爾藝術品,下場會是怎麼樣?能否重見天日?我也很好奇和擔心。
對於稍有知名度的藝術家來說,不去沙特、不去阿聯酋,大可以去倫敦、巴黎或紐約發展。但對於初出茅廬,或者尚未打響名堂的藝術工作者而言,斷交風波的影響則較大,幸好仍有獨立策展人願意幫助這些新晉藝術家「衝出國際」。卡塔爾人Sara Foryame成立的Reconnecting Arts,八月中在英國倫敦策展一場名為《Transition》的中東藝術展,展出40位來自卡塔爾、沙特、埃及等地新晉藝術家的作品。該展覽由年初開始策劃,當時局勢還算穩定,怎料後來卻碰着斷交風波。Sara向《香港01》記者表示:
國家與國家之間的政治事件影響到地區上的每一個人,這是非常不幸的事。『卡塔爾』一詞已經成為了敏感詞,部分策展人和畫廊稱受到壓力,不可以展出卡塔爾藝術家的作品。一些媒體拒絕報道我們的展覽,即使來自卡塔爾的藝術品只佔少數,他們亦向我表明,不能提及我們的展覽,深怕被指明目張膽支持卡塔爾。
Sara原本也擔心計劃胎死腹中,幸好最終如期舉行,而且在這個歷史時刻舉辦,可謂別具意義:
過程中,我們看到這些來自海灣阿拉伯國家的藝術家互相支持和鼓勵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樣,不會被分化。今次展覽獲卡塔爾博物館管理局全力支持,雖然他們知道大部分藝術家都來自周邊地區,包括杯葛他們的國家,但都繼續給予支持。
避開政治的藝術家們
那麼卡塔爾的新晉藝術家又如何看這場外交風波呢?筆者曾經聯絡過近十名新晉藝術家,可是他們都不太願意談及政治,例如說自己也不太清楚,着我去問卡塔爾博物館管理局(截稿前未有回覆)。即使記者提出使用匿名報道,其中一人猶豫了一會兒後,最終還是婉拒。
長駐卡塔爾的Christto Sanz和Andrew Weir(圖)是唯一肯回應斷交風波的藝術家,或許正因為他們本身不是卡塔爾人,才能夠暢所欲言。
Christto和Andrew是創作上的拍檔,一個來自波多黎各,另一人來自南非。2015年,他們眼見卡塔爾藝術正蓬勃發展,銳意到那裏一展所長,於是參加了卡塔爾的藝術家進駐計劃,入住了前身為消防局的藝術村,與來自巴林、敘利亞、埃及、西班牙、格魯吉亞、美國等地的藝術家,一起舉行展覽、講座和工作坊。
完成為期九個月的進駐計劃後,Christto和Andrew一直留在卡塔爾發展,表面上遇上斷交風波的他們看似是押錯注的一群,不過Christto和Andrew卻認為在卡塔爾已經獲得很大發展空間,因此不太擔心前景問題,又強調斷交後的卡塔爾並非如外界所想般悽慘。他們對筆者說:
據我觀察,卡塔爾人的日常生活並沒有受到太大影響,日子還是這樣過。斷交事件也沒有影響我們的創作,因為我們本就不想作品涉獵政治。我們選擇反映更宏觀的議題,不只局限於地區問題。
孤立下冒起的愛國情緒
藝術策展人Jorell也同樣樂觀,認為斷交風波不會削弱卡塔爾藝術界的競爭力:
衝突激發創意,卡塔爾已經向外界展示他們如何應付這個形勢,無論是本地人,還是在這裏工作的外國人,前所未有地團結一致。只要社會繼續懷着信心並給予支持,我相信卡塔爾一定會安然渡過難關。
Jorell所言不無道理,周邊鄰國對卡塔爾的集體孤立,反而激發了卡塔爾人的愛國情緒。當地年輕藝術家Ahmed bin Majed Almaadheed畫了一幅卡塔爾酋長塔米姆的大型畫像(下圖),並豎立在多哈街頭,吸引了大批民眾,甚至是居住當地的外國人在畫像上簽名和留言,表達對國家的支持。這幅凝聚無數卡塔爾人反抗精神的畫像,在社交網絡迅速走紅,現在無論是建築物外牆、商店櫥窗、還是車窗上都隨處可見。卡塔爾人還把畫像印在T恤上,又將手機桌面、Facebook和Instagram頭像換成塔米姆的肖像,彷彿變成了卡塔爾的新國徽。有當地人形容斷交對卡塔爾的唯一影響,就是把所有人都聯繫起來,又稱從未見過卡塔爾人如此團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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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正如蘇富比中東與印度地區的主席Edward Gibbs所說:
斷交不會影響公司的業務,以往的經驗告訴我們,一個地區的局勢不穩,不會對我們的業務構成影響,有時還會使交易次數上升。」或許憑着凝聚力,卡塔爾藝術真的能超越了地緣政治,突破圍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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