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中美輿論戰升級　北京為何採取強硬路線？

3月19日，《人民日報》連續第二天發佈「對美檄文」。該文言辭激烈，先是回憶美國建國史是一部印第安人血淚史，再痛斥美國大搞假人權、真霸權。文章署名「鐘聲」。熟悉中美過去兩年輿論的人士應該知道，這是《人民日報》部分國際評論文章的專用筆名，過去兩年多次出現在中美貿易戰輿論爭論激烈之時，被中國輿論認為是代表中共高層統一意志的傳達。此次署名「鐘聲」的文章再次接連出現，其傳遞的信號不言而喻。

與此同時，中美圍繞雙方媒體爭議而持續交火。早前，中國外交部發布聲明，將驅逐美國三大報在華美籍記者，同時將對美國在華媒體機構採取更加嚴厲的限制措施。中國外交部稱這是對美方打壓中國媒體駐美機構行為採取的反制措施。

3月份，美國宣布為了在雙邊關係中尋求對等原則，將驅逐中國在美記者60人，中國外交部新聞發言人在記者會上指，美方甚至不考慮當前的新冠肺炎疫情以及那些記者購票困難等問題，無論中方怎麼協商都堅持強制要求中國記者在3月13日前離開美國。

近期中美之間的惡語相向並非孤立事件，實則早從兩年前的中美貿易戰甚至更早之前就開始了。兩年前的同一時間，美國宣布對從中國進口商品加徵關税，隨後中國宣布反制，從而開始了漫長的貿易爭端與磋商。在2019年末中美剛剛達成第一階段經貿協議之後，2020年初的這一互相驅逐記者事件，只是中美博弈在全方位展開的一個縮影。

不簡單的反制聲明

外界認為此次中國外交部的反制是因為日前美國大規模驅逐中國記者，其實這只是一個導火索，無論是從中國外交部發表的反制聲明來看還是留意近來中美之間的隔空互嗆，就知道此次的驅逐事件並不是一個孤立的行為。

那則反制聲明頭一句便是「近年來」，美國如何如何打壓中國在美媒體機構，並列舉從2018年到日前的驅逐事件。可見，至少在中方的認知中，美國早在2018年末要求有關中國媒體駐美機構註冊為「外國代理人」就已經有向中國進行輿論宣戰的準備。

再看整則聲明，除了向外界傳達中國是被動應對這場媒體運營衝突，還宣布了三條反制措施，即：

第一，針對美方將5家中國媒體駐美機構列為「外國使團」，中方對等要求「美國之音」、《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華盛頓郵報》、《時代週刊》這5家美國媒體駐華分社向中方申報在中國境內所有工作人員、財務、經營、所擁有不動產信息等書面材料。

第二，針對美方大幅削減、實際驅逐中國媒體駐美機構員工，中方要求《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華盛頓郵報》年底前記者證到期的美籍記者從即日起4天內向外交部新聞司申報名單，並於10天內交還記者證，今後不得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包括香港、澳門特別行政區繼續從事記者工作。

第三，針對美方對中國記者在簽證、行政審查、採訪等方面採取歧視性限制措施，中方將對美國記者採取對等措施。

從以上條款可以看出，在每一條反制措施之前，都有一句「針對美方XX」，中方對等要求XX，無論是從措辭還是文本格式，這分明就是一個反制清單。

此外，這份聲明更明確的點出美方有關做法是「專門針對中國媒體」，是基於冷戰思維和意識形態偏見。「如果美方一意孤行，錯上加錯，中方也必將採取進一步的反制措施。」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在外界的不知不覺間，中美的輿論戰已經擦槍走火，且有進一步加碼的可能。這大概也解釋了「鐘聲」再次現身的原因。

驅逐記者事件前的小風波

事情並非沒有徵兆。在2月美媒《華爾街日報》刊發一則辱華文章且拒不道歉觸發中國以驅逐該報3名在華記者作為懲罰後，美國國務卿蓬佩奧（Mike Pompeo）即在Twitter上稱要求中國尊重言論自由，並同時宣布將限制四家主要中國媒體駐美人數，上限從目前的160人降至100人。

中國外交部新聞司司長華春瑩旋即在Twitter上反駁蓬佩奧所謂的尋求對等言論，拋出美國早就在2019年就暗中對中國記者「動手腳」，並意味深長的宣稱「美國既然宣布遊戲開始，中國必將奉陪到底。」

其實，所謂的《華爾街日報》辱華文章風波不過是個由頭罷了，中美之間早就有了秘而不宣的暗中博弈。當前以新冠肺炎病毒源頭在中美之間所引發的爭議才是這輪中美輿論戰的新話題。

在新冠肺炎疫情尚未在全球有如此燎原之勢時，蓬佩奧就曾多次使用武漢病毒試圖將這場疫情與中國聯繫在一起，這引發中國新晉外交部新聞發言人趙立堅的反駁，在推特上轉載一則 「美軍在2019年軍運會期間將病毒帶入武漢」的說法。趙立堅與蓬佩奧的推特論戰吸引美國總統特朗普（Donald Trump）前來助陣。

就在美國驅逐中國記者之後，特朗普在其推特上首次將新冠病毒稱為中國病毒，引發中國輿論的反對以及世衛（WHO）的糾正。但特朗普的這一言論在歐洲得到貫徹，引發排華情緒。網友有視頻顯示，英國的一些青少年對中國留學生進行言語辱罵與人身攻擊。

中國如何迎接這場輿論戰

其實中美的輿論較量，總體來看，中國的官方外交反擊較為強硬也更為堅決。以剛剛走馬上任不久的中國外交部新聞發言人趙立堅為代表，其在社交媒體Twitter上的發言遠比其正式出席中國外交部新聞發佈會的語言更激進。在一些反華輿論上也更加具有反駁意識與技巧。不過，這仍然難以掩蓋中國輿論戰在西方世界「失聲」的隱憂。

從過去的新疆、中美貿易戰、香港修例風波等事件上，近幾年中國外交系統開始積極行動，在中美之間的輿論較量上通過頻繁在當地媒體上撰文，參加電視節目，積極發聲。就如此次美國政府官員乃至一些媒體在新冠肺炎疫情上對中國進行批評，中國外交系統官員則快速在社交媒體上回應。

不過，在媒體話語權層面，世界話語權一直被西方媒體掌握，甚至在中國自己的話題上，中國龐大的官方媒體也沒有話語權。且不論特朗普政府在這輪風波中依據《外國代理人登記法》（Foreign Agents Registration Act，FARA）頗令中國影響最大的官方媒體機構新華通訊社、中國環球電視網（CGTN）、中國國際廣播電台（CRI）、《中國日報》發行公司，以及《人民日報》發行商美國海天發展公司等登記為「外國代理人」，並削減60名僱員——其中的中美博弈和冷戰色彩，單純說中國官方媒體對於這次新冠肺炎疫情報道在西方世界所引起的負面反應便值得反思。德國之聲在《華麗轉身? 疫情下中共的大外宣與大內宣》一文中認為中國官方媒體所釋放出來的信號是中國急於透過營造勝利氛圍來重新穩固共產黨政權的合法性，同時在國際間建立一個「勇於承擔責任的領導者」的形象。這代表了相當一部分西方世界的觀感。

事實上，中國政府在塑造「大外宣」的媒體力量上着力最大，從成立中共中央對外宣傳辦公室到斥巨資支持海外設立諸如僑報等當地華文媒體，再到在紐約時報廣場播放巨幅媒體廣告招兵買馬擴充央視和新華社的影響，可謂不計成本。2018年3月份，中國政府重組國家廣播電視總局，同時合併三大電視廣播宣傳平台——中國中央電視台、中國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和中國國際廣播電台，成立對外統一呼號「中國之聲」的廣播電視媒體巨無霸，即中國中央廣播電視總枱，接受中宣部直接管理。不過，目前看來，其處境之艱難仍然是很明顯的。

當然，這種處境困難取決於國際政治的「大環境」，但其自身的運營能力也值得檢討。在此次五家中國媒體在美國被限制之前，俄羅斯也曾遭遇電視節目停播，但是它的運作較中國媒體成功許多。

令美國政府「膽寒」的俄羅斯媒體今日俄羅斯美國電視台（RT America）因為在西方媒體壟斷格局中撕開了一個缺口，讓俄羅斯的聲音開始受到越來越多人的關注，而被封為打破西方世界話語權壟斷的標杆。2017年年底，國際市場調查機構IPSOS進行一項有關電視新聞收視的調查顯示，相比2015年，在38個國家中，每週收看RT節目的人數激增36%，由7,000萬增至9,500萬。單是在美國，每週收看RT節目的人數增長逾三成，由800萬增至1,100萬。互聯網方面，RT在YouTube的訂閲人數多達245萬，數字相當可觀，雖然少於CNN的326萬，但多於BBC的224萬和彭博通訊社的不足90萬。

《多維新聞》曾總結了今日俄羅斯的成功之道。其一是目標明確，通過強有力的宣傳輸出，發出俄羅斯的聲音，打破西方的話語壟斷，毫不掩飾甚至不懼怕與這些「敵人」對壘較量；其二，媒體精英同投資者及政府機構全面結合，小資本、分散化運作，同時在國際化、年輕化以及專業化方面下功夫，吸引了諸如維基解密創始人阿桑奇（Julian Assange）和CNN王牌主持人拉里·金（Larry King）的加盟；其三，順應技術裂變時代的傳媒趨勢，採取了本土化內容與互聯網應用相結合的「走出去」策略。

所以說，中國媒體聲音走出去需要做的還很多很多，靠那些自我培植起來的統戰工具——「假外媒」打入西方世界生活中——顯然是不可能的。

當然，讓世界認識中國、改變對中國和中國人的看法也不能僅僅依靠中國政府行為——往往，這是一種最為令人反感的行為，中國民間社會的真實表達往往較官方行為更令人容易接受。但事實上，一方面中國政府設置的無形之牆「網絡防火牆」自我隔絕了大部分民間交往，讓這種低成本卻最自然的交往成為一種不可能或者「奢侈」，人為地破壞了世界認識中國的可能；另一方面，長期浸染在中國官方塑造的信息環境中，信息的不對稱造成的隱患難以估量，如果最後的結果是製造了更多網絡高牆之內的自嗨者的話，民間的民粹主義鼓譟、民族主義膨脹，只會刺激西方世界與中國產生更大的疏離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