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解讀】內地掀「#MeToo」風暴:一場影響中國政治發展的運動

撰文:多維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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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中國版Me too運動速從校園向公益圈、媒體、知識份子等社會群體蔓延。包括曾主持春晚的央視名嘴朱軍、著名媒體人章文等多個知名人物陷入性侵醜聞,引發社會熱議。同時社會中似乎也有一群人以一種「陰謀論」的視角去認識整個事件,並站在了被性侵者的對立面。
《多維新聞》訪問了德國杜伊斯堡埃森大學(Uni-DuE)政治學博士,社運研究者吳強,在他看來,中國版Me too運動事實上已經成為了中國中產階級的一場內部反思運動,有助於幫助中國中產階級並形成自我階級意識。在未來,這一階級政治有可能擴展並成為中國進步政治的根源。

著名媒體人章文和央視名嘴朱軍深陷性侵醜聞。(資料圖片)

多維:對於此次中國版Me too,你將其與知識份子群體內的自我反思運動和中國的社會運動聯繫起來,能否簡單談談其中之間的聯繫。

吳強:從中國Me too運動過去半年的發展脈絡,可以看到中國知識份子與這場運動的關係,以及中國官方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看到三者之間存在著分化整合的關係。

Me too運動起源於美國本土。在特朗普總統勝選之後,美國民主黨內比較激進的團體,尤其是支持桑德斯的一些堅定的社會運動擁護者,在美國發起的一場呼籲性別平等,反對男權的一場運動。這場運動一開始在美國民主黨內的地盤和支持者內發酵,比如荷萊塢,之後逐漸蔓延到政界,包括一些州長、議員。這場運動也成為民主黨敗選之後在黨內的一場反擊性質的自我動員,繼承和深化了過去幾十年美國女權運動。

我們可以看到,圍繞著女權運動,美國過去幾年發生了幾次大規模的抗議。這是中國此次Me too運動發展的大背景,事實上中國近期發生的Me too運動就是美國Me too運動向中國擴散的結果。

德國杜伊斯堡埃森大學(Uni-DuE)政治學博士,社運研究者吳強。(資料圖片)

這裡需要注意兩點:其一,我們反對用傳統的思維,簡單地將這場運動看作境內外勢力勾結的產物,對其進行不負責任的汙名化理解。其二,任何社會運動都具有國際性質,因為社會運動的理念是國際傳播的,尤其是在互聯網時代,傳播速度更快。但是在中國從去年到今年上半年的傳播來看,Me too在中國的傳播是相對困難的。

比如北大性侵犯事件,就是美國Me too運動傳播的結果,其發起點是在美國本土工作的北大90年代的畢業生,他們將自己同學20多年前的經歷在網上進行了傳播,引起了中國對於北大性侵事件的關注。可以看到,美國Me too運動在中國的最初傳播主要集中在大學和知識份子圈內。 但同時我們也看到,這個傳播過程非常困難。

北大官方,也包括整個互聯網監管部門,都在封殺和控制這件事情的傳播,相關學生也面臨著非常大的壓力和困難。這件事情雖然逐漸在各個校園中傳播出來,擴展到人大等很多大學。

但也注意到,這件事情始終在校園中擴散。中國官方將這場Me too運動看作是境內外勢力勾結,害怕運動擴散,影響到中共對校園思想政治的控制,同時害怕擴散到其他領域。可以說,當時中共非常成功的對這件事情進行了控制。

雷闖身陷性侵醜聞,曾反乙肝歧視被劉德華稱為偶像。(微博圖片)

最近幾個月以來,Me too運動忽然爆發引來高潮。比如公益圈雷闖事件。北大校園性侵事件事實上與中國女權運動的關係並不大,雖然有一些聲援,僅僅是海外中國學生將Me too帶入中國。但此次雷闖事件無意間再次把Me too運動點燃,並非有意的操作。

事實上在此事之前,中國Me too沉寂了幾個月。 雷闖事件本身指向的是中國公益事業,並且迅速在公益圈內蔓延。讓人們忽然看到,在過去幾年中國公益圈存在著巨大的性別不平等以及性騷擾、性侵犯。 中國公益事業在過去五年的確有著巨大的發展,從某種角度來看,中國官方鼓勵和引導發展教育、扶貧、助殘、健康等慈善事業NGO(非政府組織),是中國官方限制具有宣導公民社會,偏政治類NGO的副產品。當然大背景是中國中產階級的大發展。

這些近些年在中國發展起來的NGO對政府的資源高度依賴,同時一些社會大企業,包括騰訊、阿里巴巴及一些地產公司,他們也是公益事業的最大的贊助者。他們和政府對於公益事業的支持很像,都是壟斷競爭局面,對接公益圈為數不多有較高聲望,良好商界關係和募款能力的大佬。

在這樣的狀況下,中國公益圈形成了一種脆弱的、相對集中化的權力結構,在一個缺乏性別平等意識的畸形化的圈子內,公益領袖們利用不對稱的權力優勢進行性騷擾和性侵犯。這與大學中形成的性侵犯事件的邏輯是相似的,出事的人往往是一些學科領頭人, 將學術資源轉為性霸凌。

另一方面, 中國公益事業的發展作為中產階級發展壯大的結果,尤其是在08年汶川地震中郭美美事件之後,開始引發大家關注,也埋下此次Me too運動傳播的階級和網絡基礎。

除了官方的NGO慈善機構,非官方或者半官方的NGO慈善機構也開始受人關注,同時這個圈子與社會中的知識份子、互聯網、新媒體的聯繫也是最緊密的, Me too事件在這個圈子內通過微信為主的社交媒體, 也通過受害者嵌入中產階級的社交網路迅速受到外界關注。

網民在微博上轉發支持中國版Me Too運動。(微博圖片)

多維:你認為此次Me too的無政府主義加強,超出了任何的控制階段。也因此效力和範圍將自我疲軟和受到局限。所以似乎並不看好這場運動會帶來更多的目標和希望。該如何理解你的這段表述的邏輯。

吳強:是的,這樣的傳播具有局限性。 一方面,因為它是一種自發性質,以社交媒體為基礎的社會運動,具有相當程度的無政府主義色彩,具有不可控性和自我增強特性。

另一方面,相較於同時期社會中熱烈討論的更具有專業性的疫苗事件,公益圈的Me too問題更容易讓包括中國傳統右派知識份子在內的公眾去討論。只是,這些知識份子並沒有把它當作一場社會運動,而僅僅當作從一個圈子擴散到另一個圈子的醜聞。的確,這個事情沒有組織者,僅僅是社交媒體中傳播,在朋友圈中翻江倒海,因此它對傳統媒體的影響力、對其他領域諸如職場、官場的影響力是有限的。絕大多數參與者也沒有社會運動的經驗和意識,或者也拒絕社會運動的理念和方式,僅僅當作一個醜聞,一個圈子內的站隊和圈子社交的迭代。

所以,這件事情從積極的角度去看,此事說明中國性別意識開始傳播;從消極意義上來看,說明中國社交媒體圈子具有自我封鎖性,圍繞圈子進行站隊。例如以支持章文和反對章文站隊。這是圈子的反覆運算,打破舊圈子,形成新圈子的過程。而這些都僅僅是基於社交圈子和道德上的認同,停留在私德公德的討論。而沒有開始反省性別暴力與自由主義、國家極權、公民社會發展之間的關係。

事實上每個人的生活方式和狀態以及處於的權力結構網絡中都存在霸淩(Bullying)。每個人都在霸凌其他人,而同時也受到其他人的霸凌。中國社會其實就是一種霸凌社會,霸凌屬於普遍現象,是結構性的,但大多數人並未意識到這一點,從霸淩社會的角度去思考問題。

女作家蔣方舟和易小荷發聲說受到章文的性騷擾。(資料圖片)

多維:還有一個現象也非常值得思考,就是此次Me too運動中,並非所有人都站在同情女性的一面,比如兄弟會似乎就是這樣的一群人。如何理解這群人以及他們的存在意味著什麼?

吳強:有趣的是今天一轟而上許多支持Me too的男士們,略為觀察,便可發現也是兄弟義氣驅動,望風而動,不乏為受害師妹晚輩動手的架勢,與歷次革命相同,舊勢力搖身一變。

近日輿論焦點之兄弟會,其實非常用詞不當,也很反社會。當我們談兄弟會時,指的是歐洲或埃及的近現代的兄弟會組織和派生團體, 為有宗教背景下現代世俗意義團體, 多值尊重。然而章文等豬隊友, 其兄弟習氣其實在NGO,公益和媒體界,自由派群體中蔚為普遍,著實造成性別歧視的酒桌文化和圈子文化,互相以性剝削和性佔有為戰利品之榮耀。

如果Me too不以此為超越個人的文化反思, 則難以深入。而此種文化源于三國水滸的遊民文化底層文化,所謂女人如衣服為最契合北漂一族。也即章文等等幾乎所有性騷擾案主角的新流民階級身份,和生活方式所決定的價值觀與性別觀念,這些觀念如教官所揭陳某人之生活情色關係,遊離在他們的口頭自由主義之外或兩者結合,形成田園特色自由主義的性霸凌, 也區別於20世紀初期的杯水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