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地女攝影師揭盡整容醫院真貌　醫生秒變命理師：不整影響你財運

2018年起，90後女性攝影師盧禹凡去北京、天津、杭州、成都、首爾的30多家整容醫院，讓整容師給她的外表「下診斷」，並設計「治療」方案：好嫁風、高級臉、御姐臉、女團臉……

編輯：朱玉茹（一条）

這是從小就被冠上「不好看」評價的她關於容貌的一場自我療癒和實驗，也是對中國超2300萬醫美消費族群的窺探。

美是什麼？美的標準由誰制定？為什麼我們會對變美越來越執著？一張完美的臉，可以帶來理想的人生嗎？

好嫁風、女團臉、幼幼臉到底是什麼？整容醫院內部照片大公開（點圖放大瀏覽）：

11月，一条連線盧禹凡，聊了聊她所看到的關於美的現實。

「其實你也不醜，只是每個部位都差一點點」

自述：盧禹凡

上中學的時候，同班的男同學跟我說：「我們在給班上女生的長相排名，你排倒數第幾。」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長相是一個給人分類的標準，而我，並不符合大眾的標準。從那以後，我所有關於照鏡子的記憶，就是在鏡子裡評斷自己，將自己的外表嵌套進社會、媒體設定的場景裡，為自己無可奈何的格格不入而焦慮。和有著同樣焦慮的朋友聊天，她說家人告訴她：「不行你就整容。」

2018年，我決定拿著自己的肖像照去整容醫院，看看自己和「美的標準」到底相差多遠。陸續去了30多家，主要是在家附近的北京和天津，也專門去了國內的「美都」成都，和亞洲「整容中心」首爾。

有的醫美諮商師和醫生（下文統稱「整容師」）特別直接：「你現在可能1到2分，做完眼睛、鼻子以後能有7到8分、8到9分，剩下就跟裝潢似的，先把大件都買好了，後面嘴唇、下巴這些小件慢慢裝修一下就可以了。」也有的會含蓄地說：「其實你也不醜，基礎挺好的，每個部位都只是差了一點點。」

絕大多數人會拿出權威的「黃金比例」——「三庭五眼」和「四高三低」，來精確測量我的每個部位。「好看的鼻子的鼻尖寬度是10到12（毫米），你的鼻尖稍微有點寬。我們正常人的鼻子的比例是1.2:1:1.5（山根：鼻樑：鼻翼），你的鼻翼太大了。」「一般上唇和下唇的比例是1:1.5，所以你的上唇一定要縮薄一點，否則從美學上來說整個就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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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群網路時代，拍照這個行為跟整容的關係越來越具體。整容前先要拍照，因為「照片一照，有毛病馬上就看出來了」。「整完之後你不論拍照，還是拍小視頻，哪個角度都沒問題」也變成一個重要的推銷話術。甚至有的人來整容的原因，就是要把自己變成濾鏡裡面的樣子。因為她對自己的認知就建立在社群網路營造的泡泡上，拍照都是用美顏相機，沒了濾鏡都不敢出門了。

面相，也是最常見的話術和標準，很多整容師都會考面相學的證書。「夫妻宮真的特別影響感情生活，不是說迷信。別的不填，太陽穴一定要填。我有個嫂子，她的太陽穴就很扁平，反正挺影響生活的。」「除皺一定要打。女孩不要把額頭遮起來，尤其是30歲之前，那樣很影響運勢和財運。而且額頭上一定不要有皺紋，女方額頭有皺紋，你媽媽或是你自己身體會很不好。」「有一個面相大師來我們這兒做治療，她的皮膚就要做的又白又亮，為什麼？因為她說如果臉上有瑕疵的話，會阻擋她的運勢，跟別人信息的一個交流。」

更有甚者直接說：「我寧願有時候不是為了美，我都要去調整，因為面相是什麼？面相是科學，經過五千年統計出來的。五千年來印堂發黑的人都不好，五千年鼻頭很大的人都有錢，對不對？」不論信科學還是信玄學，他們在我的眼睛上達成了一致——我眼睛的形狀顯得太兇，總之要做個眼綜合，雙眼皮是一定要的。「一定」、「肯定」，是面診中高頻出現的詞彙。整容師是不容置疑的權威，來尋求整容手術的人則是被審判、安排的對象，權利關係本身就是不對等的。

我印象最深的一位一上來就說覺得我不開心，甚至有「抑鬱症前兆」，還開導我：「當一個人不快樂的時候，五官再精緻，它也看著不舒服。讓自己簡單點，這個世界就是開放的。」我當時還挺感動的，覺得他好像真的在關心我。「您的意思是我的問題不在於長得好看，我不需要整容手術是嗎？」他立刻話鋒一轉：「如果你想嘗試去改變自己的話，可以先嘗試做一個面部填充。心裡不愉快，面相顯得不討喜，給你做成討喜的，你心裡能開心點，互為影響嘛。」

在不斷的訪談中，我體會到了每一個尋求整容手術的人的心路歷程。我們遭遇到的外表審視、內化的身體焦慮都是一樣的，在不同形態話術的彈性入侵，和強大的消費主義邏輯下逐漸顯露出自己的慾望和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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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嫁風、網紅臉、高級臉……你想變成哪種臉？哪種人？

在指出了我的種種「缺陷」後，整容師會提出不同的解決方案，像貨架上的商品一樣供我隨意挑選：好嫁風、幼臉、網紅臉、女團臉、高級臉、御姐臉……每一種臉都有明確的細化標準，例如鼻子分水滴鼻、小翹鼻、媽生鼻，眼睛有大平行、扇形、平扇形、桃花眼、芭比眼、小鹿眼等等。

好嫁風和幼臉是比較相似的，都是帶有男性凝視色彩的一種美感。有的諮商師會用自己的親身經歷，推心置腹地說服我，「你的臉變漂亮了，運氣真的會變好。」一位整容師告訴我，她在整容之後變得自信活潑，才遇到現在博士學歷的老公。「我以前交的男朋友品質會稍微差一點，你會發現隨著你的每一次（外貌）調整，你交的男朋友就會更優秀一點。所以啊，改變要趁早，你今天就打個瘦臉針吧。」我還遇過一位做過整容手術的女生，她整容的初衷就是因為小時候向喜歡的男生告白，對方說：「你長得不好看，不想跟你處對象。」即便雙眼皮手術後留下了明顯的疤痕，她還是說她現在特別開心。

網紅風和女團臉也有點類似，網紅臉更歐式一些，女團臉則是更東亞的美學。近些年「網紅」這個詞變得有些貶義，這種臉也沒那麼受歡迎了，一位面診師直接建議我不要做「網紅臉」：「別讓人覺得咱們打眼一看就是整容臉。」不過，有個剛做完整容的女生告訴我，整完後她想當博主，接廣告、賺生活費。「整容以後我的生活明朗了很多。」

高級臉和御姐臉，也許是最當下的、社交網絡滋生的一種社會對美的標準和標籤，潛藏著女性對自己的某種期望。但這背後又似乎是自相矛盾的，如果需要透過整容去強調自己的高級和強大，還符合御姐的定義嗎？就像很多我採訪的人都會告訴我，她們整容不是為了取悅別人，就是為了讓自己開心。但我們所取悅的自己，是否也是內化了別人評價的自己呢？

我把我的臉ps到這些風格的經典圖像上，想呈現我的臉，它作為一張社會面具，有多麼不適合這些氛圍感。每一種臉，就對應著一種刻板印象。似乎我長成這樣，我就不可能是那樣的人。我的個性、社會身份，都是根據我的臉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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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向這個以貌取人的世界妥協了

面診之外，我也花了很多時間去看推廣醫美的網站，上面有許多整容前後的對比圖，和經歷過整容手術的人的感想。絕大多數人都在感嘆容貌是劑萬用藥，一張好看的臉，原來真的能帶來理想的人生。「第一次被叫女神，第一次被男神級別的人追，第一次知道原來好看了別人對你的待遇是不一樣的，第一次敢發表特立獨行的觀點而不被說醜人多作怪……個性好一點，就會很受歡迎。」

但滿足的同時，也有懷念與感傷。「有時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我到底是誰呢？如果有的選的話，我也並不想整容。」「有人罵我是整容鬼，罵我的臉是假的，我靠臉得到的善意，包括愛情都是假的。可是這又如何呢？至少我得到了啊。沒有好的外貌，別人連接觸你內心的興趣都不會。對不起，我向這個以貌取人的社會妥協了。」

我也給自己拍了一張「自我改造照」，面前的藥丸就是市面上各種美白、養顏、瘦身的藥，頭和腿上綁的就是那些號稱可以改善腿形、臉型的工具。它其實是體現了女性是如何主動去成為一種景觀的過程，整容是最後無可奈何的那一步。我覺得挺殘酷的，我不想批判任何人，只想反映一些我們生存的現實。

做這個計畫轉眼也已經5年了，大家對整容的接受度越來越高，甚至出現不少「整容博主」，把整容當成一個話題，一個將自己營造成網紅的手段。社交網路上也能刷到越來越多對於五官形態的分析視頻，像上課一樣，用放大鏡去看人的臉。我覺得這一方面必然會強化外表焦慮，但另一方面，也許對有的人來說，給她更多訊息，可能會做出更明智的選擇。

醫美如今也變得更加便利，現在出現了AI診斷，上傳你的照片，它就會自動測量你的五官數據、分析五官類型，然後給你打分，你的臉超過了全國百分之幾的人。我之前做過的一個嘗試是，根據AI診斷結果來PS自己的臉，挑戰更高分。一開始會有明顯的提高，但最高也就是80多分，到後面就出現了波動，甚至分數回落。相當於模擬了反覆整容的過程，這個分數的波動其實還蠻諷刺的。好像意味著，無論你怎麼調整自己，對你的評價其實永遠無法達到完美。目的就是永遠讓你不滿足，永遠有變美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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