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歡之地淪大型竊盜現場 ?河南南陽音樂節竟成「音樂劫」
作為中國最具影響力的搖滾音樂節之一,迷笛音樂節每次舉辦都少不了登上微博熱搜,不過,今年最引人注目的卻不是精彩演出或歌迷狂歡,而是音樂節結束後的一場集體盜竊案。
迷笛音樂節今年十一黃金周首次進入中國中原地區,9月29日至10月2日在河南南陽舉辦「中原迷笛音樂節」。據《河南日報》報道,音樂節共邀請了80多組國內外樂隊及音樂人,吸引約15萬人次觀眾到場,每天給南陽帶來超過4萬人次外地遊客。
這樣的客流量,對南陽這座三線小城市來說已是不小的挑戰。原本音樂節已於10月2日圓滿落幕,卻不料有不少樂迷次日在網上反映,自己的財物在音樂節露營區失竊。
當越來越多的證據指向作案者是當地村民時,由此衍生出有關「河南人好偷」的地域歧視罵戰也愈演愈烈,讓這場鬧劇的熱度比音樂節本身更甚。
從狂歡到狂怒的樂迷
迷笛音樂節由被譽為「中國搖滾音樂的黃埔軍校」的北京迷笛音樂學校於2000年創辦,是國內第一個原創音樂節,有著「中國的伍德斯托克」(Woodstock)之稱。迷笛音樂節最初九年在北京舉行,之後逐漸延伸至上海、深圳等其他大城市,並向汕頭、瀋陽、南陽等二三線城市下沉。
在很多中國搖滾樂迷心中,迷笛是最純粹、最搖滾的音樂節,他們也願意跟隨主辦方的步伐,前往不同的城市追尋這個「音樂烏托邦」;哪怕是場地基礎建設不夠完善、下一場雨就變成泥地,他們也願意在泥裡打個滾,繼續搖滾。
這樣純粹的「以樂會友」,也催生了迷笛音樂節另一個特色:迷笛音樂營。由於舉辦地通常比較偏僻,很多前來參加音樂節的樂迷會選擇在活動現場附近的營地搭起帳篷,帶上零食和酒精,在開場前和散場後繼續狂歡。而這次被盜的,正是這些安營紮寨的鐵杆樂迷們。
綜合紅星新聞、封面新聞等內地媒體報道,被盜的物品包括露營裝備、衣服鞋子、酒水食品、手機電腦、信用卡現金等,甚至還有音樂節手環、日記本等私人物品。網傳截圖顯示,有100多名現場樂迷接龍登記了失竊物品,一個盜竊事件受害者微信群中有288人。
網傳影片和圖片中,有當地村民打扮的人在營地內翻找著物品,營地外則有人開著三輪車和電瓶車等候,將物品運走。有報道引述現場樂迷形容,盜賊的行為十分猖獗,「現場上到70歲的大爺大媽,下到10歲的兒童都有」。
雖然當地官方和主辦方先後闢謠了「碗口粗的電纜被偷了」、「丟失幾十萬財物」等傳聞,但上百人的財物損失,相信也是不小的數目。而樂迷和網民憤怒於烏托邦遭賊之餘,也心寒於當地似乎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處理態度。
集體盜竊,責任在誰?
有網絡評論認為,這樣的集體盜竊事件必然是有組織預謀的,並質疑音樂節主辦方安保人員在活動結束後就減少,沒有繼續值守等待樂迷離開,才給了不法之徒可乘之機。也有部分評論將事發原因歸結於「河南人就是愛偷」的地域刻板印象,直指當地民風問題。
必須指出的是,無論是南陽官方還是迷笛音樂節的主辦方,對於這次集體偷盜事件反應都極為迅速。事件在網絡爆出的同天,迷笛和南陽市區政府就發公告表示深感痛心和遺憾,並指當地公安局已成立專案組,全力偵破。
然而,與很多網民期待的抓捕、嚴懲偷盜村民不同,官方的後續公告和當地媒體的報道,在網民看來似乎是避重就輕,想要把事件歸為因網絡假資訊而引起的誤會,並希望網民停止批判。
他們這樣想的原因主要有三:其一是迷笛音樂節組委會和迷笛音樂節臥龍區指揮部的通報中,都強調了散佈音樂節已結束、「好多帳篷誰需要過來拿」等不實資訊,「煽動誤導」村民的網民已被逮捕。
其二,則是音樂節臥龍區指揮部在通告中稱「相關人員已到案,追回了相關物品」的措辭,讓網民擔心當地政府會選擇「包庇」村民,不以盜竊罪論罰;最後,則是主辦方強調將對故意放大抹黑南陽與迷笛的網絡言論保留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利,在網民看來是一種想讓他們閉嘴的「威脅」。
鑒於此,儘管南陽官方承諾,會對已登記受理的遺失和被盜物品將加大尋找、追繳力度,並對對確實無法追回的損失,經核實後予以彌補,態度十分誠懇,但依然有很多網民不能接受。
僅就事件本身而言,只要主辦方能夠誠懇道歉、作出反思,南陽官方能將盜竊者繩之以法、對樂迷損失作出合理賠償,就可以算是處理得當。而這件事如今成為網絡輿論關注重點,其背後暴露出的地域矛盾、城鄉矛盾和認知差異等,才是更大的問題。
當輿論推波助瀾
互聯網時代流量的雙刃劍,在給南陽和迷笛帶來宣傳和曝光度的同時,更會以覆水難收的姿態,放大所出現的問題。
舉例來說,與會樂迷大多是資深網民,會選擇第一時間把不滿發洩到網上,從而引起更大關注;再比如,音樂節主辦方在回應公告中將批評南陽和河南的網絡言論形容為「傻逼言論」,言語粗俗也成了網民批評的焦點,引來新一輪公關危機。
但最為主要的,則是互聯網上來自天南地北的網民,在彼此以偏概全的言論中,將盜竊者和受害者的矛盾,放大成了河南和其他地區的「地域黑」問題。
此中邏輯其實不難理解:在外人看來,這次的偷盜者都來自同一地區,且背後是貪小便宜的民風問題,將批評物件擴大至南陽、河南乃至農村人,都算不上不妥;而對於被「地域黑」波及的人來說,不論是媒體還是個人,顯然都不願意為小部分人的不文明行為買單,自然會進行反擊,最終形成如今各執一詞的網絡混戰。
客觀來說,不管是音樂節盜竊,還是類似的貨車傾倒遭民眾哄搶貨物的新聞,在內地各地其實都有發生過,絕非南陽或河南一處的問題;刻板印象下的「地域黑」和「地圖炮」,更不是只針對河南。
但不論是網民將事發原因歸結為地域的極端思維,還是官方通報強調抹黑言論而非犯罪行為,都無助於事件的解決和輿論的安撫。
自媒體帳號「章北海的自然選擇」也撰文稱,若要深究,這樣的盜竊事件,產生自音樂節這種城市活動闖入鄉村所帶來的物質和精神碰撞,而不同階級文化背景的差異,則催生了如今網絡輿論的批判和嘲諷。
南陽準備好辦音樂節了嗎?
疫情管控結束之後,中國文藝演出市場持續火爆,演唱會、音樂節等音樂演出層出不窮,民眾也樂意捧場,而這類活動帶動的住宿、餐飲、觀光等旅遊經濟,也成為了很多二三線城市的「潑天富貴」。
中國演出行業協會資料顯示,今年上半年,中國共舉辦了506場大型演唱會和音樂節演出,票房收入高達24.97億元(人民幣,下同)。另據澎湃新聞報道,今年6月周杰倫在海南海口連開四天演唱會,吸引超過15萬人次觀眾,為當地帶來9.76億元的旅遊綜合收入,而8月西安一場TFBOYS的演唱會,就帶動了當地4.16億元的旅遊綜合收入。
當然,相對小眾的搖滾音樂節和頂流明星的吸引力還存在差距,但據藍鯨財經引述攜程資料包道,這次迷笛音樂節也帶動南陽「十一」整體訂單預訂量同比暴增11倍,較2019年同期也有兩位數以上的增長。
南陽官方對這次音樂節也是格外重視。在當地政府9月14日召開的音樂節籌備工作會上,中共南陽市委書記朱是西提出了「辦好音樂節、啟動一座城、揚名一座城」的目標,並要求全市上下都要高度重視、全域動員。朱是西和其他當地官員9月29日還到南陽火車站親自迎接前來參加音樂節的樂迷,並送上紀念品,可謂誠意滿滿。
作為歷史上最早發展的古老中原城市之一,南陽雖然出過「躬耕於南陽」的千古名相諸葛亮,也是地動儀發明家張衡、名醫張仲景的故鄉,但已今非昔比。從4月開會分析「淄博燒烤」的成功經驗,到如今動員各行業保障音樂節的周邊服務,南陽市無疑是想借由此次音樂節,進一步發展第三產業、打造旅遊城市。
南陽如此積極,也有來自經濟目標的壓力:今年初,南陽立下了「保8%爭9%」的經濟增長目標,是河南省最高。而第一季度,當地全市生產總值同比增長6.5%,第二季資料未公佈,但據微信公眾號「GDP國內生產總值」根據其他資料推算,上半年南陽實際經濟增速僅在4.7%左右。
在這樣的背景下,官方想要儘快安撫民心、消除網絡負面輿論的心理,並不難理解,只不過手段上確有不足。微博大V、網紅民警「江寧婆婆」10月6日也發文評論稱,地方政府也不要因為一件兩件負面事件就進退失據,「又想回避問題又想快速挽回形象」,而是要直面問題、承認問題、解決問題。
從大趨勢看,中國音樂演出走向成本低廉、需求未飽和的下沉市場的趨勢,和二三線城市尋求透過音樂節等新型文化活動創收、轉型的規劃不謀而合。然而雙向奔赴談何容易,一旦有閃失,可能就出現迷笛和南陽這樣一損俱損的情況。
經歷了這次大型盜竊案,相信迷笛和南陽都會吸取教訓,不會在明年重蹈覆轍;但如此大的輿論爭議,對雙方造成的聲譽損失,想必也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挽回。
而對於其他希望舉行音樂節的主辦方,以及希望承辦這類活動的城市而言,這次南陽中原迷笛音樂節帶來的教訓,也值得深思:音樂節固然火爆,但舉辦絕非易事,除了完善基礎和配套設施等硬體,文明教育等軟實力也要跟上,才能避免音樂節成為「音樂劫」。
本文獲《聯合早報》授權刊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