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亞洲積分最高越野跑者趙家駒｜「往前跑」到底為什麼？

在中國越野跑圈，提及趙家駒，似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人們對他不吝讚美，稱其為「冠軍收割機」。這樣的稱謂，既有過往實際戰績作為支撐和後盾，也包含着人們對他未來前景的積極期待。趙家駒最近一次獲得冠軍，是在2023崇禮168超級越野賽GTC200公里賽事中，這也是該賽事距離最長的一個組別，總里程205.4公里，累計爬升10660米，最終趙家駒以32小時23分獲得男子組冠軍。

在此之前，1995年出生的趙家駒已在國內外各大賽事中奪冠，併成為ITRA（國際越野跑協會）在亞洲積分最高的跑者。2017年趙家駒辭職開始全職跑步，當年即獲得蘭州百合之路城市山地越野賽百公里挑戰賽冠軍，HAGLOFS TRAIL 梅嶺國際越野賽挑戰賽冠軍；2018年在斯巴達勇士賽（北京）超級賽、野獸賽中獲得冠軍，也成為首位國人冠軍；2019年獲得包括斯巴達勇士賽（馬來西亞·古晉）超獸賽在內的9個冠軍，也是在這一年趙家駒第一次參加了UTMB CCC組並獲得第11名；2020年獨自完成2020年江南百英里破紀錄挑戰賽，用時18小時35分45秒，大幅度刷新賽道紀錄；2021年完成泰國UTMB的100英里組的比賽，並以21小時56分24秒的成績刷新該賽道男子紀錄奪得冠軍；2022年蟬聯泰國UTMB冠軍；2023年4月以19小時35分鐘24秒的成績贏得富士山超級馬拉松賽男子組冠軍，這也是該賽事自2019年以來首次邀請日本以外的選手參加……

2023崇禮168超級越野賽後，《香港01》記者專訪了趙家駒。雖然訪談距離崇禮奪冠不過十天左右時間，但趙家駒似乎已經將這一榮譽拋在腦後，直言「崇禮已經過去了」，而現在他要做的，是預備下個月底即將到來的另一場重要比賽——UTMB（環勃朗峰超級越野賽），這個在法國、瑞士、意大利三國交界處舉辦的賽事就像一個聖殿，類似越野圈子裏的世界盃。在此之前，還有8月初另外兩場50公里比賽，用來「以賽代練」。

在被越來越多人「看見」之前，趙家駒是不起眼的小鎮青年，生於貴州省銅仁市玉屏侗族自治縣平溪鎮離城不遠的一個小山村裏的他，初中即輟學開始四處打工，做過保安，送過外賣，在餐廳當過服務員。從19歲開始接觸馬拉松到2017年專注越野跑，趙家駒的經歷本身就是一個鮮活的「草根逆襲」勵志故事。而很多故事和經歷，被趙家駒寫在了2022年3月出版的《往前跑》一書中。趙家駒說，「當時也看不清楚未來到底在哪」，「今天往回看，會覺得沒有無用的經歷，那些經歷都在改變着我以後處理問題的辦法和態度，人生的經歷本身就是一筆非常不錯的財富。」

至於為何要將自己的經歷寫成一本書，趙家駒的回答也並不令人意外，這也是他過去幾年在賽前賽後接受媒體採訪時經常會說到的。「寫這本書第一是想給自己留點念想，第二就是把這些東西記錄下來，越野跑在國內挺小眾的，如果能借此去影響一些人、改變一些人，讓越來越多人加入進來，也能起到一定的推廣作用。」巧合的是，今天是一代武打巨星李小龍逝世五十週年紀念日，而影響和激勵趙家駒不斷自我超越和突破的榜樣和偶像，正是李小龍。

在書中，趙家駒有很多樸素且勵志的表達。比如在自序中他寫道，「成為什麼樣的人，從來都是自己說了算。但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是好做的，也沒有什麼事是不好做的，取決於自己的內心是否強大，是否足夠有勇氣，是否足夠有智慧。」還有在回憶好友梁晶的章節他寫道，「我喜歡超長距離的比賽，它就像人生的縮影，這一路會起起伏伏，悲悲喜喜，你以為該經歷的不一定會發生，不該經歷的卻會突然出現，總是讓人始料未及難以揣測，容易畏懼前路，這種比賽只要足夠努力一般都會取得勝利。」「享受贏得比賽的快感，享受艱苦的訓練過程，在最好的情況下，在最壞的情況下，去發現其中的樂趣，才是你跑起來的意義所在。」

在四處打工的時候，尚且看不清楚前路的趙家駒就表現得與眾不同。當別人在下班之後打遊戲、休閒娛樂的時候，他在抓緊時間訓練，減少娛樂，提升自己，成為主動吃苦的人。在書中，趙家駒講述了自己2014年至2016年為了積累跑量四處參加比賽，最後囊腫羞澀只好打兩份工的經歷，一份是在KTV當服務員，一份是送外賣。「（KTV）凌晨四五點時下班，我回去睡到九點就得坐地鐵去光谷送外賣。光谷高樓林立，一到中午飯點，外賣平台就容易爆單，而我們這些眾包騎手就有單搶了。做眾包騎手的人大都有自己的職業，多是利用多餘的時間能多掙點錢就多掙點。我想在跑外賣掙錢的同時順帶訓練自己，這樣跑步水平也可以得到提升，那我就可以繼續參加比賽爭取拿獎金養活自己了。」所以，當其他人送外賣都是騎車時，只有趙家駒是在天橋與地道間跑着去的。

這股內在的力量究竟從何而來？趙家駒笑言「是天生的」、「從小就是這樣」。在更進一步的講述中，趙家駒強調自己還是喜歡突破極限之後的那種感覺。「如果你每天過着同樣的生活，感覺就像是一個模式無限循環下去了，只有讓自己的身體和精神接受更大挑戰的時候，再返回到原來的平淡日子裏，才能重新感受到平淡生活裏面的一些樂趣。這些樂趣原本就是存在的，只是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就容易被麻木，所以有時候我需要做這樣的事情，讓自己一直保持着對世界的新鮮感。」

迄今為止，趙家駒作為職業越野跑運動員已經參加過無數場比賽，有過很多次奪冠的榮耀時刻，也有過無奈退賽的經歷，但當回憶起這大大小小的比賽時，趙家駒還是覺得2018年的玄奘之路八百流沙極限賽是最難忘的，也是最痛苦的。「當時我23歲，賽後受傷也非常嚴重」，因為脱水，他的體重從114斤掉到了98斤，趙家駒說，當時之所以要參加這場賽事，一方面是「缺少這種磨練」，另一方面為的是「通過這種極限比賽建立優勢，讓自己快速提升到別人不敢挑戰的地步。」最終，趙家駒以87小時14分56秒獲得亞軍，這個成績也讓他成功簽約飛越隊。也是在這場比賽後，趙家駒的名字與奪得本次賽事冠軍的梁晶的名字捆綁在了一起。

為紀念這場四百公里的比賽，趙家駒在書中用單獨一章做了回顧。「相信很多人認識我是從2018年玄奘之路八百流沙極限賽開始的，而我也是從2018年開始經常拿冠軍的。這一年對我有着特殊的意義，這一年我拿到斯巴達勇士賽首個國人冠軍；這一年我掙的獎金超過了20萬元；這一年我慢慢得到了身邊人的認可，也不再被人說不務正業、異想天開；這一年我很少聽到不好的聲音，身邊好像只剩下鮮花與掌聲。」

而在今天提到梁晶時，趙家駒並沒有多談，「人生當中有這樣的盟友，激勵着我，讓我快速成長，是非常不錯的。那些一起比賽的日子，還有一起趕車的日子，對那個時候的我們來說不覺得有什麼，現在回頭看才覺得特別難忘。」2021年5月22日，梁晶在參加黃河石林山地馬拉松百公里越野賽時，因遭遇冰雹、凍雨、大風等惡劣天氣，最終不幸遇難，年僅31歲。在事發前，梁晶一直是中國12小時超馬紀錄保持者。2022年8月，《人物》雜誌刊髮長文《梁晶：最平凡與最偉大的》，回顧了梁晶短暫且非同一般的跑步生涯，其中亦包括他與趙家駒從認識到相熟相知的過往。

對於更為長遠的規劃，趙家駒說「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就這麼簡單」，至於經歷足夠豐富之後是否會想去提升學歷，趙家駒坦言也有人建議他去考一個學校，或者掛名，「我自己還是覺得沒有必要，比學歷更重要的，是不斷學習的心，因為你要想了解社會和了解這個世界，就必須去學習更多元化的東西，這樣才能更加深入的去感受、去體驗。」至於同齡層正在面臨的就業壓力、生活壓力，他反覆強調的是「去做」，「現在很多年輕人根本就沒有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他們只是在腦海裏幻想，但是沒有做出切實的行動，然後幾年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當他再想做的時候，發現已經是難上加難，漸漸的就歸於平淡了。」「其實要想保持內心鬥志的話，不能歸於穩定，如果歸於穩定，就會慢慢缺少探索的那股勁。」

所以，「往前跑」到底為什麼？對十幾歲的趙家駒來說，可能為了心愛的姑娘，為了活下去；對今年28歲的趙家駒來說，跑步已經成為一種最接近理想的自由生活方式。「有的人跑步掙了很多很多錢，然後就不跑了，我跑步也是因為有錢掙，不同的是，他們累了，錢掙得差不多了就不跑了，但我從沒想過什麼時候不跑，錢是生活的基礎，我跑步掙錢是因為我喜歡這樣的生活方式，恰巧這樣的生活方式又能掙到錢。」趙家駒在書的最後寫道，「往前跑吧，跑向那個更喜歡的自己，跑向那個更喜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