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成功祭典風波背後的政治計算

4月29日，在台南舉行的鄭成功祭典一改慣例，主祭官員由內政部長變成台南市長，有分析認為此舉是要照顧原住民感情。鄭氏後人對此不表認同之餘，大陸學者和媒體更猛轟此舉是「去中國化」的行為。國家祭典聽起來是一個陳腐的行為，但為何會引來各方關注？鄭成功祭典風波背後，民進黨又有何盤算？

（本文原載2017年5月8日《香港01》周報第59期B04版，按此訂閱周報）

在古代中國，國家祭典的用途非常之多，可以用來爭奪道統、建構共同血緣神話，乃至羈縻周邊民族，並非純粹的迷信行為。中華民國成立後不改此風，即使遷台後仍保留這些祭典，其中的「中樞遙祭黃帝陵典禮」訂於每年清明節舉行，祭祀傳說中的中華民族共同始祖黃帝，是國民黨用來表示其「中華正統」的道具。祭典最初是由內政部長負責，惟馬英九上台後不時親自主祭，有人認為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其身份認同。

不過，民進黨的蔡英文明顯對此不感興趣，不論在就職禮之後抑或今年清明，均沒按慣例舉行黃帝祭禮，結果被大陸媒體批評為「數典忘祖」。儘管如此，蔡英文繼續堅持走其「台灣多元文化之路」，最新創舉是將鄭成功祭典「降格」。

更改主祭官　惹「降格」爭議

自1946年起，台南市政府每年4月29日（鄭成功登台紀念日）都會在延平郡王祠舉行鄭成功祭典。到了1963年，該祭典改為「中樞祭典」，由行政院指派內政部長代表中樞主祭，做法一直沿用至今。然而，行政院今年改派台南市長賴清德任鄭成功祭典主祭，按官方解釋，主祭官依然是由行政院委派，所以不改中樞祭典的本質；此外，由台南市長主持祭典，還可配合地方發展文化觀光。

此舉引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爭論，台南市鄭姓宗祠管理委員會主委鄭昭明大表抗議，認為主祭由中央官員變成地方市長，等同將祭典降格，貶低了鄭成功所象徵的忠勇、愛國精神，大陸學者和媒體更將之渲染為民進黨意圖切割台灣與中國的歷史關係，借貶鄭來達成「去中國化」。另一方面，台南市原住民議員谷暮．哈就認為鄭成功是漢人殖民者的代表，殺戮原住民無數，長遠而言，政府不應再用公帑舉辦鄭成功祭典，並要反省「漢文化霸權對原住民的傷害」。

有論者認為更換祭典主祭是政府重視原住民感情的表現，屬轉型正義一環；不過，倘若我們順藤摸瓜，便可發現此事其實暗含民進黨的其他政治目的。

貶抑鄭成功　拉攏原住民議員

故事可從2014年的台南市議長選舉說起。台南一直是民進黨票倉，不論是總統、立法委員、市長，乃至市議員選舉，民進黨都在當地取得壓倒性優勢。然而，2014年的台南市議長選舉卻令民進黨高層不得不關注該市議員的忠誠問題。該屆台南市議會共57席，其中民進黨掌握過半數的29席，理應可以在議員互選中贏得議長席位。但投票結果卻令人大跌眼鏡，連同台聯楊中成和無黨籍的谷暮．哈就2票在內，代表民進黨出選議長的賴美惠仍僅得26票，使議長之位落入國民黨的李全教之手。更具戲劇性的是，後來李全教被控在議長選舉中賄賂7名民進黨及無黨籍議員，罪成被判監4年（二審改判3年半），賴美惠得以在議長補選中獲勝。此事震驚台灣政壇，民進黨主席蔡英文更狠批「變節」的民進黨議員「出賣選票，是民主之恥」。這單轟動的意外既令民進黨高層重新審視黨紀問題，亦思考該如何與無黨籍議員保持良好關係，以免將來再次陰溝裏翻船。就此，一直與民進黨相對親近的谷暮．哈就自然是爭取合作的對象。

谷暮．哈就於2010和2014年的台南市議員選舉中均獲大勝，在原住民社區中有一定影響力。根據台南市議會網站，谷暮．哈就的選區為「山地原住民」，其政綱全數和原住民有關，是單純以原住民為服務對象的市議員。翻查資料，谷暮．哈就自2012年起一直關注「鄭成功問題」，具體主張包括拆除台南火車站前的鄭成功銅像、取消鄭成功中樞祭典，以及全面檢討現行教科書的殖民者史觀論述，勿再歌頌鄭成功。據谷暮．哈就自己聲稱，她十分關心台灣的轉型正義問題，而和別人不同的是，她認為轉型正義需要處理的不只有1945年後的政治事件，還應包括以鄭成功為代表的「漢文化霸權」。先不論谷暮．哈就的主張有無歷史學或人類學依據，上述種種均可見她是一個純粹為原住民發聲的議員，民進黨要爭取其支持，自然可從鄭成功入手。

去年10月，民進黨破天荒讓無黨藉的谷暮．哈就擔任台南市議會黨團總召，已證兩者關係愈趨親密，當時谷暮．哈就亦明言希望此後可讓原住民議題得到更多關注。這次民進黨政府將鄭成功祭典主祭由內政部長更換為市長，暗示降格，可算是送給谷暮．哈就的一個人情，也是為事情試水溫，倘若大眾對之無甚反應，或可真如谷暮．哈就所望，取消鄭成功中樞祭典，甚或拆除銅像。平情而論，不論是為履行蔡英文的總統選舉承諾，抑或要促成轉型正義，民進黨政府均應重視原住民的權利與感情，並為他們在過去所受到的傷害平反。然而，是次祭典小風波恰好提醒民進黨不應過分操弄原住民議題，否則只會弄巧反拙。

「鄭成功問題」複雜　不應草率行事

鄭成功問題在台灣非常複雜，現階段不適合拿來討好原住民，首要原因是鄭成功的形象多元，對不同族群各有意義。對原住民來說，鄭成功或許是殘暴的外來統治者，與荷蘭人、日本人、蔣介石無別；但在大中華主義者眼中，鄭成功卻是將漢族文化延伸至台灣的重要人物，對中華民族有開疆拓土之功；於台灣閩南人而言，鄭成功更是足以光宗耀祖的同鄉偉人。主觀的感情會影響我們判斷客觀的史實，要說服原住民以外的社會主流改變看待鄭成功的既有目光，並不容易。在是次風波中，有藍營議員引用未知出處的零碎史料來為鄭成功辯護，正是這種心態的反映。由此看來，要建立一套完整的歷史論述來駁倒為數眾多的鄭成功支持者有一定難度，這使政府不易翻案。

其次，鄭成功在台灣的地位與形象遠非一般歷史人物可比，亦令此議題更形複雜。孫中山與蔣介石固然在國民黨擁護者眼中地位超然，但仍不過是人，要重新審視他們的歷史功過，尚可訴諸理性。但鄭成功在台灣已成宗教人物，要將他拉下神壇，則恐非民進黨所能處理。對漢族而言，鄭成功如同關羽一樣因忠而成聖，有「開台聖王」之稱，是不少族群的守護神。現時全台灣共有400多間供奉鄭成功的廟宇，供奉者眾，不論政府要取消官辦鄭成功祭典，抑或僅將之降格，都必然惹來反彈。

因此，若然民進黨真的有意改變鄭成功在台灣的既有形象，必須意識到這涉及複雜的歷史與宗教問題，不可能一蹴而就，社會成本亦非常之大，貿然處理鄭成功問題實在非常不智。雖然鄭成功祭典降格一事暫時只引起茶杯裏的風波，即使經台灣傳媒連日報道，仍沒能發酵成大爭議，僅得幾位台南市藍綠陣營議員置喙，但這已是對民進黨的一道「溫馨提示」，不宜進一步將鄭成功當作「祭品」奉獻給谷暮．哈就。

谷暮．哈就是台南市山地原住民選區的代表議員，其所要拉攏的對象就只有該區數千原住民，即使其主張如何與鄭成功和社會主流過不去，就選舉策略而言，仍可見其合理性。但民進黨作為執政黨，行事必須從大局設想，若輕率行事，只會徒增社會糾紛。這裏不是說執政者為了討好大眾便要犧牲少數利益、漠視其情感與實質傷害，但在高位者必須要有更宏觀的考慮，平衡整體得失，這是政治現實。政客為一己利益而不顧社會整體福祉，大挖歷史瘡疤，亦只會徒令社會撕裂。倘若執政者不懂此等道理，大概比較適合擔當服務少眾的市議員或壓力團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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