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緬邊境・一｜疫情六次封城　瑞麗「城空一半」他們卻選擇留下

12月5日，雲南瑞麗宣布一地調整為低風險，餐飲業正「有序恢復堂食」。這則新聞未獲得太多的關注，但早在一個月前，位處中緬邊境的城市瑞麗處於內地輿論風暴的中心，「封城超過200天」「居民網絡求援」成為焦點。

現任市長尚臘邊一句「瑞麗不需要援助」將它推到輿論風口浪尖上。適逢11月，在上海迪士尼有序的核酸檢測和浪漫煙火對比下，瑞麗防疫相比之下更顯黯淡。

【此為中緬邊境系列報道之一 】

至今，瑞麗仍未完全解封，防疫過於「一刀切」不夠彈性引發抨擊，媒體更繪聲繪影報道「在這半年數度封城的歲月裡，瑞麗從50萬到20萬，走了將近一半的人口」。在外界喧囂聲中，留在瑞麗的居民要面對的是如何適應嚴格防疫政策下的日常生活。

在喧囂和質疑聲消散平息之時，《香港01》採訪現在還留在瑞麗的民眾，想一探現在瑞麗疫情和這些居民對防疫政策的看法。

六次封城 「大家都很累了」

90後的元元是一個年輕媽媽，現在住在瑞麗的市中心，小朋友正是讀小學的年紀。她提到，瑞麗疫情反覆加上成因複雜，疫情的情況「基本隨時都在改變」。

對於確切的封城次數，元元透露大家理解的「封城」其實就是瑞麗所稱的居家隔離。「哪裡都不可以去，不可以出社區」，除此之外，送菜送外賣快遞員需做完兩次核酸檢測，得到政府核發的工作證才能出入，據元元透露，瑞麗上次的居家隔離時間是11月9日到11月14日，這已經是疫情爆發以來的第六次。

11月15日起，除了14天內有陽性病例、密切接觸人員的社區（村組）等封控區、管控區繼續「足不出戶、足不出社區」管控外，其他區域全部調整為防範區。瑞麗市民現在已經可以在市區內自由移動，12月初瑞麗開始恢復堂食。

疫苗施打方面，根據瑞麗所在德宏州資料，全州應接種人群（18歲以上適合）完成兩次疫苗接種率達96.92%，位居雲南省第一。元元透露，就她所知，目前瑞麗的成年人大都已經打完兩針疫苗，正在依序接種第三劑疫苗。年紀介於3歲到11歲小孩子則開始注射第一針，基本第一輪已注射完，施打疫苗一直是「現在進行式」。

東方珠寶城 50萬到20萬人「感覺城空了一半」

瑞麗進出則是從4月開始都需要經過申請，先前「離瑞名額」一個社區每天僅限兩三個，排隊時間長，曾引發批評。自費隔離七天的政策對許多人來說亦是一種負擔。

元元表示，現在居民離開瑞麗已經沒有名額限制。不論是因為工作、求學或辦喪事都可以自由離開瑞麗，而且每天都要做核酸檢測，最後一天甚至要做兩次，「一次捅鼻子、一次捅喉嚨」確定陰性後，就能夠離開瑞麗，但只能「直接離開」，就算你是自駕「都不能轉彎，不能回家」，她近期也規劃要離開。

即使需要自費隔離七天，隔離完後就得直接離開，這半年內還是許多年輕人都選擇離開瑞麗，7月疫情高峰時更是成團的離開。一項網傳數據引起外界對於瑞麗疫情的擔心，該數據稱瑞麗人口從「50萬降到10萬人」，但瑞麗市官員則闢謠，認為這些數字都太過誇張，瑞麗現在仍有20萬人。而據官方人口統計數據，瑞麗市常住人口事實上僅有26.76萬人。

已經在昆明工作的瑞麗人Lynn則說，留在瑞麗的人都說，感覺城「空了一半」。但她也解釋，瑞麗其實就是外地人口居多的流動城市，很多居民都是浙江廣東之類的經商人士，「我感覺跟深圳人口構成差不多，春節城裡都是半空的」。

作為雲南省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的一個縣級市，瑞麗市人口雖不到30萬人，但2020年GDP其達167.02億元，占德宏州的29%，是「經濟重鎮」。瑞麗所在的德宏州進出口總額更占中緬貿易的四分之一左右，許多外來人口來瑞麗經商，但瑞麗本地人卻選擇將小孩「往外送」。

Lynn分享，由於教育資源和當地環境複雜，一般都會把小孩送去外地讀書，就算在瑞麗長大也會去別的地方發展，會空城其實也不奇怪。「我感覺我自己認識的叔叔阿姨沒幾個小孩是一直在瑞麗長大的，我家已經算是大家族了。但每逢年過春節，路上車都沒幾輛。人口流失成這樣其實也不奇怪。「感覺所謂土生土長，還留在瑞麗的人也都40歲中年起跳。」

留下的兩個主要群體：「年紀大」或「要上學」

年過60的岩叔是選擇留下的人之一。他也稱，目前留瑞的更多是「中年、老年人」，大家都已經在這裡平靜生活大半輩子了，「不可能說像青壯年一樣沒有牽掛就走，我們的家業都在這裡，離開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只能留下」。

另外一批選擇留下的人則是如元元一樣，有孩子在瑞麗就學。今年七月底解封，在瑞麗經營翡翠鑲嵌生意的明明回老家湖南一趟，八月的時候她幾經思考，選擇還是把在湖南的大兒子接到瑞麗居住，並報考瑞麗的初中。她提到，自己不希望小孩成為留守兒童。就開始漫長的封城生活。

直到現在，明明的兩個兒子，一個初中，一個2歲已經隔三差五就要做核酸檢測，她提到，「瑞麗的小朋友現在看到醫生都會自動把口罩摘下來」等著做核酸，語氣裡盡顯心疼。

明明透露，目前瑞麗政府嚴格禁止快遞翡翠到外縣市和相關的直播，她只能領取政府的抗疫物資過日。明明稱她一個做珠寶翡翠生意的，「半年多好友圈都是疫情相關」，對於現況她表示「還是挺難的」。明明表示，網絡流傳的小道消息常常是真的，有時候她都透過抖音的「同城」功能來了解附近有無確診病例，但直到12月8日，瑞麗還是有本土確診病例傳出。

隔著玉米田看兒子　網格員掌管「行程」

今年10月，由瑞麗市前副市長戴榮裏寫的《瑞麗需要祖國的關愛》的文章在社交媒體迅速傳播。文中提到，瑞麗因長期封城對居民生活造成困難。在此之前，許多居民網絡求援，但現任市長尙臘邊的一句「瑞麗不需要援助」，引發抨擊。

明明秀出10月24日國務院疫情記者會的直播，在該直播間下許多瑞麗人衝進去留言求援，希望瑞麗能獲得更多關注。她說這次去直播間發聲後，瑞麗市政府也調整了防疫政策。在教育部分，讓高中和初中封閉管理上課，小學生則繼續上網課，幼兒園今年則都不會復課。

明明今年上初中的兒子9月已經去學校報到。她透露12月3日她兒子摔傷，她想趕著6日前到學校去幫兒子送藥，但在疫情之下的瑞麗這並非易事。

明明的第一步是先確認位於封閉管理區的開放時間，再跟網格員拿「行條」（出行的許可）前往封閉管理的學校。但是這也存在一個風險，有可能一過去封閉區回來健康碼就會變黃，但明明認為「為了見上兒子一面，回來要隔離七天也值得。」

她後來順利的申請到行條，但在送藥的途中，往學校的一條路卻因為發現有確診病例而關閉，明明只能換另一條路走。到了學校後，把藥遞給老師，老師也特別安排明明的兒子走到學校的欄杆邊，讓明明能看見他。「我就躲在玉米田裡，遠遠的看了兒子一眼，看他傷勢好得差不多」，這樣她也已經十分滿足。

邊境防疫難 無法對比「上海」瑞麗只能一刀切？

留在瑞麗的居民在完全封閉、半封閉的狀態下努力維持日常生活，並要應付隨時隨地的「變化」。而對於瑞麗的防疫政策，其實一直有兩面的評價。從疫情爆發以來，防控不夠彈性、疫情失控等原因，瑞麗已經換了三個市委書記。但另一方面，其零死亡、零外傳的成績，也曾受到官媒稱讚。

但瑞麗疫情受到關注的時間恰巧碰上防疫資優生「上海」的迪士尼核酸檢測事件，上海防疫被稱讚「快、穩、準、暖」，更有評論稱自2020年疫情發生以來，人們幾乎沒有聽到過對上海疫情防控的抱怨，它總能做到「市民的日子要過，疫情也要控制，沒有誰壓倒誰，」 兩面都照顧的很好，大家都稱上海的防疫既人性化又科學——從來不「一刀切」。

邊城瑞麗在內地輿論又是另一番光景，居民求援生活無以為繼，被形容為「離不開也留不下」。防疫的一刀切和因封城造成居民的生活困難易引發抨擊。而目前留在瑞麗的居民，對於當下的封禁政策，卻多表態支持。

「清零難」 瑞麗難完全開放

今年40歲的留瑞居民小鄭就稱，支持現在的「清零政策」，他認為「邊境防疫困難，疫情反覆，現在民眾有現金補助，除了堅持動態清零政策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元元跟岩叔也表示支持封禁政策。關鍵就在於三面環緬的瑞麗，與緬甸接壤的邊境線長達169.8公里，不論是滇緬公路、中緬鐵路、中緬油氣管道都是從瑞麗進入緬甸，瑞麗口岸更是中緬邊境最大的貿易口岸。

交往的頻繁，也得益於邊貿的優勢，瑞麗的翡翠、家具業、觀光業都使得它成為相對周邊地區更為富庶之地。岩叔對封禁政策也是持支持態度。他提到，「非要說的話，瑞麗一直是德宏州工資最高，生活成本最高的地方，封禁之後沒有收入菜價也沒有下降多少，目前給的補助能兜底讓人餓不死，政府也有發放糧油大米。」

岩叔說，有積蓄的還能保持普通生活，沒有積蓄的人就還是期待更大力的補助來維持日常生活，但「瑞麗情況複雜，只能根據每波疫情不同的情況調整不同的政策，也沒有其他辦法」岩叔表認為，自己能感受到政府都確實很努力的在想辦法了，也願意努力給予最大程度的配合。

元元則提到，瑞麗的情況跟上海的情況「真的沒法兒比」一是邊境接收自首的詐騙犯，另一方面，是緬北的戰爭導致的難民問題。「防疫很困難，並不是砸錢就能解決的。至於說我有什麼好的對策，我沒有。「大家都在為這件事情想對策，說明他真的是把很多人難倒了，情況已經不是你想辦法就能解決的了，他就得發生什麼來應對什麼。」

準備要離開的她提到，雖然現在瑞麗的情況不適合經商也不適合上學，自費隔離七天不太開心，但其實「隔離費用是其他省均價的三分之一。」我感覺政府在防疫這塊已經一直在想辦法，公職人員不分晝夜的在工作，過勞死的都有，「已經算很負責了。」

同樣身為媽媽的明明則是認為，自己的心願是希望可以快點有序復工，現在只剩下瑞麗「否則年底老本吃完，自己也只得幫孩子辦理轉學」，早日離開瑞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