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英九的眼淚與執念︱記者手記
73歲的馬英九,一年來第二度訪問大陸了。有無聊的美國「自由民主」媒體,統計了馬英九此行11天一共哭了五次,標題上直接將之定性為「哭泣之旅」,還煞有介事地訪問了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學者」,聲稱馬英九的眼淚是為了附和「中國夢」的「中共統戰」。
這篇美媒報道,在台灣傳播很廣,不少台媒引述。綠營台派的人笑馬英九「有夠愛哭」,暗諷他的性格「太娘」,這些人平時口口聲聲的「性別平權」,這下又全都不見了。深藍的人也笑馬英九,說他有什麼好哭的。還有一位被視為「親藍」、自詡「中立」的名嘴,在網路節目上跟着美女助理主持人一起訕笑馬英九在邊哭邊唱《長城謠》,一搭一唱地嘲諷馬英九出生於1950年,根本沒經歷過「抗戰」,「不懂他在哭什麼」;可是此人平時自封「中華民國派」,西裝外套領口上無時無刻別着一枚青天白日滿地紅旗,難道他無知到,連這面旗與抗戰的關係都不清楚?
台灣先輩超越個人的「家國情懷」
我不識馬英九,十幾年前寫過一本《馬英九與保釣運動》的小書,算是我與他唯一的「關係」了。而且我們家庭背景大相徑庭,他的父母在大陸經歷過抗戰、內戰才來到台灣,而我的家族則是清康熙年間即已落腳台灣。儘管如此,馬英九此次在大陸的哭泣與落淚,我還是能夠感同身受;如果是我,腳步踏上了故國故土,一樣會掉淚。
孫中山故居不該哭嗎?1894年甲午戰敗,導致隔年馬關割台,孫中山成立了興中會,台灣史專家王曉波說,台灣正是中國民族自救運動的「原點」。1925年心繫中國統一的孫中山病逝,台灣人不畏日警壓力,集會悼念孫中山,蔣渭水還在《台灣民報》寫了一篇社論,名曰《哭望天涯弔偉人》。
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園不該哭嗎?台灣人羅福星、許贊元都投入了該役,為了抗日復台,羅福星發動「苗栗事件」,在31歲那年被日人逮捕,處以絞刑。臨刑前,他在獄中寫了一首《祝我民國詞》:「中土如斯更富強,華封共祝着邊疆;民情四海皆兄弟,國本苞桑氣運昌;孫真國手着初唐,逸樂中原久益彰;仙客早貽靈妙藥,救人千病一身當」,八句首字連在一起正是「中華民國孫逸仙救」。
祭黃帝陵不該哭嗎?台灣光復、復歸祖國的隔(1946)年,在丘念台先生的奔走下,以林獻堂為團長,全台十名代表性人士籌組了「台灣光復致敬團」,計劃至黃帝陵前「拜告以台灣六百萬炎黃子孫,二千三百餘方哩版圖已歸祖國」。全團抵達南京時,林獻堂發表談話:「應知台胞在過去50年中不斷向日本帝國主義鬥爭,壯烈犧性,前仆後繼,所為何求?簡言之,為民族主義也」。黃帝陵一旁豎立着「香港回歸紀念碑」與「澳門回歸紀念碑」,兩碑旁還留有一空地,所等何人,不言而喻。
祭馬援祠不該哭嗎?馬家先祖源起陝西扶風,後才遷至湖南湘潭。19年前的2005年,馬英九那位主張「化獨漸統,全面振興中國」的父親馬鶴凌,也來到馬援祠並種下了一棵樹。親見父親所植之樹,睹物思人,父子情深,如何不能紅了眼眶?
登八達嶺唱《長城謠》不該哭嗎?「九·一八」事變後,東北人民流離失所,其思鄉思家之情,成為全中國人民一致抗日時的心境寫照,更何況東北抗日聯軍還做出了英勇鬥爭與巨大貢獻。馬英九的抗戰情懷來自父母,在日本殖民統治下的台灣有志青年也同樣有着「要救台灣必先救祖國」的抗戰意識。《義勇軍進行曲》一句歌詞「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讓無數受盡日殖統治壓迫的台灣青年熱血激昂。
被譽為「亞洲第一個有可能得到諾貝爾醫學獎」的台灣醫學博士許強,帶着豐沛的進步理念與民族意識,從反抗殖民進而加入中共地下黨。在犧牲於國民黨「白色恐怖」槍聲之前,他遺留下來的家書裏,還夾了一張親手抄寫的《長城謠》與《安息歌》。台灣報道文學作家藍博洲在《這個人,國家不能讓他活下去了!──許強醫師(1913-1950)》一文寫道,其子許達夫正是看到了這份手稿,從而清楚地了解到:原來,他們敬愛的父親,那個「滿腔熱血、心向祖國」的父親,當時已經「準備為祖國犧牲,為爭取民主自由而成為烈士」了。
台灣人民忘記自己到底是誰的悲哀
馬英九的眼淚來自於其「家國情懷」,如今多數台灣人視之為「異類」,殊不知台灣歷史上無數的先賢先輩先烈,也同樣有着從台灣土地上生長出來的「家國情懷」。而台灣人民在中國近代史中的「家國情懷」,先被日本殖民統治的鐵蹄所鎮壓,後又為國民黨當局「白色恐怖」所肅清,再遭李登輝與民進黨當局的「去中國化」與「反中」、「抗中」政策所扭曲、改寫、改造。這才是真正的台灣人的悲哀,當歷史從政治迷霧中撥雲見日之後,豈能不令人動容?不令人落淚?
今(2024)年2月,我與家中長輩開啟了尋根之行,一路從台南到雲林,再到泉州晉江。當我看到台南孔廟石碑上鐫刻着開台祖「張士箱」之大名,為之震撼,為之感動,為之驕傲,還為該碑因保存不良風化而心痛。當我踏上320年前先祖的故土時,在家廟中見及開閩始祖與開台祖先的牌位,就算相隔了35世,但台灣客家作家鍾理和小說裏的名句:「原鄉人的血,必須流返原鄉,才會停止沸騰」,依然不由自主在我心中激烈地浮現出來。
還記得2019年香港「反修例」風波,眼見真相與道理被掩蓋、被閹割、被曲解,我們在台灣心急如焚、苦悶不已。那年10月,與友人相聚北京,我們情不自禁地高歌一曲,心中的鬱悶一時得到紓解。相信馬英九兩度踏上故鄉故土,也有着類似的心情,長年以來台灣「去中國化」的思想壓抑,連一句「我是中國人」說出口都得面臨圍剿與追殺,他的從政崛起之路,還得靠着李登輝拉起其手,矯揉造作地高喊一聲:「我是新台灣人」,才為這個顛倒歷史、數典忘祖的「寶島」政壇所接納。
就像馬英九到訪盧溝橋時,親歷「七七」事變的93歲老人鄭福來一句「咱們中國」,讓馬英九徹底「破防」。馬從深圳、廣州、陝西到北京,多次講出「兩岸中國人」、「我們中國人」、「中華民族」、「炎黃子孫」,他不只是在替其執政八年造出「天然獨」世代在「贖罪」,更是放下包袱,輕鬆自在地「做自己」、「吐悶氣」。說來悲哀,在台灣能美化日本殖民,能紀念荷蘭建城,卻不能做自己,甚而忘記了自己到底是誰。
分斷執念終令馬英九的眼淚可惜了
其背後的複雜的原因之一,平心而論,馬英九同樣難辭其咎。內心有着家國情懷的馬英九,在政治上卻有着深深的執念,來自於國共內戰、來自於反共意識形態、來自於偏安一隅的深厚偏執。比如他在當政時,雖然集合學界之力,編纂了《中華語文大辭典》,但他堅持台灣所用的繁體字須稱為「正體字」,其言下之意,不正是暗指大陸所用的簡化字乃「不正之字」?
又如他在參觀孫中山故居時,為了展現自己的小聰明,自豪於「孫中山穿幾號鞋」這個提問考倒了解說員,卻不談孫中山畢生致力了國家統一、晚年思想左傾轉而國共合作的大智慧。再如於北京大學座談會時,他讚揚名牌上的「英」字,用的是一點而非一捺,終於「寫正確了」;卻不知那只是電腦字體的差異,更缺乏書法中有「反捺」寫法的知識。
這些細節,體現了馬英九思想中死板、固化、不知變通的那一面,亦即其心中至今難以放下、破除的執念。因此,4月10日下午與大陸領導人的會面上,謹慎如他竟會將「中華民族」口誤為「中華民國」,又像一位「九二共識」的考古學家一般,大談「各表」的來龍去脈,只談「中華民族」,不談「一個中國」,更不願將其滿腔的家國情懷昇華為和平統一使者。回到台灣後,在桃園機場的談話,又發揮肉麻當有趣的「馬氏幽默」,再度「故意口誤」,逗得藍營政治人物與支持者自嗨不已。
一位台灣在1960年到遭到「白色恐怖」迫害的政治受難人,在經過馬英九親自宴請過後,曾私下跟我分享他對馬英九的觀察:「此人的家恨比國仇還大」。這是老先生用信仰、理念與牢獄之災,所總結得到的見解,不得不說是一針見血。
馬英九在卸任後,為兩岸和平交流穿梭的努力與勇氣,確實應該得到眾人的掌聲與肯定,但他在大是大非問題上的「小我」先於「大我」,例如他的抗戰記憶來自於父母經驗,卻無法涵納進台灣同胞50年抗日反殖的愛國情懷與進步價值,無形中跟「台獨」一樣,把台灣從中國近代史中分割了出去,從而使得他的眼淚只能任人無情訕笑,而無法扭轉台灣社會被反共與反中意識製造出來的無知與愚昧。馬英九這一步,不容易!但,馬英九的眼淚,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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