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尼斯奧斯種族辱罵風波：歐洲足壇何以成歧視「重災區」？

「曾經屬於朗拿甸奴、朗拿度、C朗拿度和美斯奪冠的聯賽，如今屬於種族主義者。」皇家馬德里球星雲尼斯奧斯（Vinicius Junior）於周日（21日）在個人社交媒體寫道：「一個美麗的國家竟接受將種族主義的形象灌輸到全世界，很抱歉那些不同意我的西班牙人，但今天在巴西，西班牙已被稱為種族主義國家。」
這位有着「新尼馬」之稱的巴西球星日前在西甲賽事中遭受種族歧視，再次揭示出歐洲社會以至當地足壇根深柢固的種族歧視問題。

事緣21日的西班牙甲組足球聯賽，皇家馬德里作客華倫西亞的賽事中，雲尼斯奧斯成為敵對球迷圍攻的對象，不時以種族歧視言論攻擊他。比賽至73分鐘，一名球迷向其高叫「猴子」，這位22歲的巴西國腳終於忍無可忍，指向該名侮辱他的球迷大罵，兩軍球員見狀隨即上前嘗試調停，但雲尼斯奧斯不忿走到廣告板前，近距離與敵對球迷叫罵。

隨後，雲尼斯奧斯更在補時階段因肘擊對方球員被紅牌驅逐出場，當他步離球場時，更做出一個挑釁的手勢差點再釀衝突。最終，皇馬0:1敗給華倫西亞。賽後，雲尼斯奧斯在個人IG再為遭遇發聲，並批評西甲和西班牙的種族歧視問題：

這不是第1次、第2次，也不是第3次，種族主義在西甲已很正常，甚至連賽會及對手都會鼓勵，我真的很抱歉。

他並重申自己會繼續保持堅強，留在這裏對抗歧視。而事件在全球引發巨大迴響後，西班牙隨即採取行動拘捕三人。

雲尼斯奧斯的遭遇獲得不少名人力撐，如巴西國腳李察利臣（Richarlison）、名宿朗拿度（Ronaldo）、歌手Gilberto Gil等皆批評事件，連巴西總統盧拉（Luiz Inácio Lula da Silva）也在廣島的G7峰會記者會上作出譴責，「我認為國際足協、西班牙聯賽和其他國家的聯賽採取實際行動很重要，因我們不能讓法西斯主義和種族主義主宰球場」。

國際足協（FIFA）會長恩芬天奴（Gianni Infantino）則表示，足球或社會上沒有種族主義的容身之地。他更直截了當指出，FIFA對相關問題有三步流程，鼓勵各級足球賽事採用：「首先是宣布暫停比賽，然後讓球員離場，並由發言人宣佈如果情況持續比賽將會中止。最後是重新開始比賽，假如有關行為依舊，比賽將停止，3分全歸對手」，「需要通過教育來支持制止種族主義」。

歧視遍及西甲以至五大聯賽

作為今屆皇馬的當家球星，雲尼斯奧斯被廣泛認為是世上最佳球員之一，不論是在西甲和歐洲的比賽中也表現不俗，這也使得他成為各支西甲對手的眾矢之的，並成為種族歧視的受害者，甚至曾受死亡恐嚇。

今年1月對馬德里體育會的打吡戰前，一個穿着雲尼斯奧斯球衣的人型公仔曾被吊在馬德里的一座橋上（見下圖），恐嚇意味甚濃。而皇馬今屆在對奧辛蘇拿、馬洛卡、華拉杜列的比賽中，也被拍到有場內球迷作出種族主義行為。不過，西班牙皇家足球總會或當地檢察部門到目前為止，均沒對此前案件作出任何處罰，只有部份調查仍在進行中，很多情況都不了了之。

事實上，類似的種族歧視在西班牙球壇並不新鮮，最早大致可追溯至上世紀90年代。1992年，皇馬球迷於曾對華歷簡奴門將Wilfred Agbonavbare高呼「3K黨」；1995年，馬體會主席Jesus Gil在電視上公然侮辱己隊前鋒Adolfo Valencia，聲稱「我會割斷那個黑人的喉嚨」。

2004年，馬德里一場英格蘭與西班牙的比賽中，大批西班牙球迷對英格蘭黑人球員作出種族侮辱，更引發英國國內的憤怒，並幾乎升級為外交爭端，當時兩國首相皆譴責歧視行為。

意甲是另一重災區

西班牙足壇的歧視亦非孤例，實際上，歐洲五大聯賽也經常出現類似的情況。另一個歧視情況嚴重的是意甲，2020年去世的意大利社會學家Mauro Valeri在生前記錄了過去兩賽季的青年隊賽事中涉及種族歧視事件超過80宗，其中一單還涉及一名12歲小童。

甚至在被視為「世界最佳」的英超賽場也無法倖免，較近期的是英超球會賓福特（Brentford）球星艾雲東尼（Ivan Toney）去年10月協助球隊擊敗白禮頓（Brighton）之後，在網上公開一段自己在Instagram收到的種族歧視訊息。

除殖民歷史外，還有…？

無可否認，歐洲足壇的種族歧視與當地的殖民歷史密切相關，而在英國和法國這些現時相對種族多元、有廣泛殖民非洲歷史的國家中，歧視黑人球員的情況較缺少相關歷史的西班牙和意大利，似乎「好一些」。

不過，過去數十年的移民人口變化，也不斷加劇這些國家的種族主義問題。隨着越來越多的有色人種成為西班牙、英國、法國移民，即使撇除了雲尼斯奧斯這類由球會招攬的海外球員，越多越來的移民後代也開始進入歐洲足壇，甚至晉身國家隊。

另一個不得不提的是於1995年生效的波士文條例（Bosman ruling），該條例的誕生意味世界足壇進入一個新時代，由於球員於約滿後能夠自由選擇投效的球隊，不再受到舊球會的限制及束縛，大大加強各歐洲聯賽球隊之間的球員流動；而外援球員不再受限制下，更讓大量外援能夠湧入歐洲聯賽效力，徹底改變歐洲足壇的面貌。許多球隊從過去由歐洲本地球員主導，變成有大量來自世界各地的足球員加盟並成為主力。

英國利茲貝克特大學（Leeds Beckett University）種族研究學者Daniel Kilvington認為，歐洲足壇的種族歧視事件近年不斷增多，還是歐洲政治環境發生變化的結果。他指出：「當各國正受困於社會和政治動盪時，種族主義和排外心理總是會緊隨其後。」

西班牙的問題：不作為

雖說種族歧視是歐洲足壇的普遍問題，但西班牙的情況仍然值得廣泛關注。反種族主義非政府組織 SOS Racismo 的成員馬丁（Alba García Martín）表示，這是因為西班牙採取了一種非常懶散和不屑一顧的態度，「這些問題在國內政治中鮮少具有任何重要性」。

事實上，西班牙是僅餘兩個未有自己獨立的國家種族主義監督機構的歐洲委員會國家之一，另一個是微型國家聖馬力諾。

西甲賽會沒權懲處球迷

不像英超聯賽和英足總般可以就種族歧視懲罰球會或球迷，西甲賽會並沒有這種權力，只能將相關案件轉交西班牙足總或地區檢察官。據西班牙當地的仇恨犯罪報告顯示，2021年警方記錄了1,802宗仇恨犯罪，其中只有192宗案件被起訴，91起案件被判刑。與英格蘭和威爾士相比，在截至2022年3月的一年中，警方便記錄了155,841宗仇恨犯罪，較前一年增加了26%。

雖然按照西班牙刑法規定，種族主義行為——與民族、種族或民族血統有關——通過蔑視或羞辱或損害人的尊嚴，可處以六個月至兩年的監禁。然而，當地執法人員卻鮮有落實執行，使得相關條例形同虛設。

當地有意見認為，對種族歧視行為在處罰上的寬容，助長了同類事件數量的上升。反歧視非政府機構歐洲足球反種族歧視組織Football Against Racism in Europe執行董事Piara Powar表示：「我們有很多工作要做。首先就是要從改變觀念開始，拋棄傲慢和憤怒，認識到全歐洲各地足球界的種族主義正在傳播蔓延。當中有着諸如極右政治運動抬頭的特徵，但是也同樣源於各國足球總會的不作為。」他又認為，當局應該不再限於處罰個人，該轉而處罰球隊。

真正的元兇或是「球隊管理層」

誠然，足球相較其他熱門運動如籃球、網球、欖球等，更常發生種族歧視問題其實並不令人意外，畢竟相比這些運動，足球有着更廣泛的普及度，無論是全球球迷人口、運動參與人數、球賽規模，以至社會階層等。更何況，歐洲足球具有悠久的歷史文化也是因素之一，許多歐洲球會每每有着濃厚的歷史背景，諸如球會榮譽、敵對球會、足球流氓等，這些皆使得一場球賽的火藥味往往不容忽視。

另一個使這類種族歧視問題變得複雜的是，部份行為或許並非源自歧視本身，而是一些足球流氓採用的「暗黑兵法」，希望透過挑釁敵對球隊的王牌球員，令其採取不理性的行為而被罰紅牌出場——換言之，是一種讓己隊取得優勢的下三流手段。

說到底，正如Powar指出，歐洲足壇的種族歧視或許更多源於球隊職員和管理層缺乏多元性，儘管歐洲許多聯賽當中都有大量黑人球員，惟是在教練團隊和球隊老闆當中卻很少有，白人佔絕對上風。

其組織在2014年的調查發現，整個歐洲足壇只有0.6%的高層管理職位由少數族裔人士擔當，而高級行政人員當中只有0.4%是少數族裔。他強調：「將多元性當作是當務之急來處理，這很重要。球隊高層的少數族裔根本不存在，這就是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