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魯吉亞「歸歐夢」掀起歐亞民主巨浪
3月7日在格魯吉亞爆發的反「外國代理人」法案大規模抗議示威,在俄烏戰爭已滿一周年之際,以及在美俄中三角博弈日益白熱化的大背景下,晴天霹靂般強而有力地觸碰了當前以裏海為中心的「十」字型新歐亞核心利益(即東西走向之跨裏海國際運輸走廊,及國際南北運輸走廊的暢通無阻),導致區域利益相關各方,不得不將注意力集中到可同時左右歐亞四大地緣政治板塊(東歐、巴爾幹、近東、中亞)的高加索地區,使連續數日高舉紅白聖佐治旗,且高呼自由民主萬歲的第比利斯(Tbilisi,格魯吉亞首都),瞬間成為全球新焦點;後續地緣政治及經濟影響力,絕不亞於俄羅斯總統普京所開啟之對烏戰爭。
不同於當前執政的「格魯吉亞夢想黨」,抗議民眾是高呼「寧死不願重當蘇維埃之奴,唯獨回歸歐洲方可拯救自由與民主,格魯吉亞自始至終都是歐羅巴大地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反對此「亡國法案」的共和國公民。格國議會於3月7日當天以76票贊成,13票反對,通過了備受爭議的《外國影響透明度法案》,目的是建立一個涵蓋非政府組織、媒體和接受外國資助主體的登記冊,並且聲稱這是美國法律的寬鬆版。(編按:格魯吉亞執政黨3月9日宣佈無條件撤回議會一讀通過的外國代理人法律草案。)
各政黨認為,當權派蓄意塑造的這一所謂「美式法案」乃歷史大倒退,等同於將唯我獨尊的克里姆林宮「掌門人」普京所創之「俄式法案」(俄國家杜馬與聯邦委員會於2017年11月15日及22日,相繼以高票通過《非商業組織法》中的「外國代理人」條款修訂案,三天後由總統簽署批准)強制植入格魯吉亞社會各界,以便壓制且根除異議人士與格魯吉亞回歸歐洲夢,最終光復餘燼未滅的東方式「大一統」思想,威脅之大足以使人喪志並亡國,與復辟帝俄並無二致,因此是可忍孰不可忍。
對此,曾為參加格魯吉亞選舉而放棄法國國籍的現任總統祖拉比什維利(Salome Zourabichvili),於同一時間在美國紐約自由女神像前對示威者表達支持,強調將否決此項法案。事實上,此法案不符合或不具備威尼斯委員會(即歐洲法治民主委員會)的審議標準,因此也無須提送。威尼斯委員會深知此法案一旦通過或變相存在,可將格魯吉亞與歐盟一分為二,覆滅格魯吉亞先賢所努力爭取之百年自由與30年獨立,無形中綁架整個格魯吉亞公民社會,使格魯吉亞倒退回蘇維埃時期的黑暗時代,成為俄國附庸。
鞏固大高加索民主根基
不同於原蘇聯各加盟共和國,地處南高加索西南角的格魯吉亞,一方面是對接俄羅斯聯邦外圍「L」字型跨裏海國際運輸走廊高加索段的兩大關鍵樞紐國之一,自南向北可經黑海連接東歐三國(俄羅斯、烏克蘭、白羅斯)與波羅的海三國(立陶宛、拉脫維亞、愛沙尼亞),自西向東可對接亞美尼亞和阿塞拜疆,並經裏海通往中亞五國(哈薩克、土庫曼、烏茲別克、塔吉克和吉爾吉斯)。
另一方面,格魯吉亞作為古阿姆民主和經濟發展組織(GUAM)成員國,及首個與俄羅斯聯邦發生軍事對抗的獨聯體國家,乃大高加索地區唯一決心抗俄到底的國家,是打破俄屬「東歐馬奇諾防線」與「歐亞草原鐵壁」的核心支點國,可謂區域內名副其實的「民主獨苗」。
伴隨2008年俄格戰爭的突然爆發,建立在抗俄與反俄意識形態基礎上的格魯吉亞愛國主義激情及民族主義怨恨與日俱增,進而全方位地壓縮了境內親俄勢力發展所需之政治土壤,使其如同喪家之犬般遭人唾棄。相比之下,此次反「外國代理人」法案大規模示威的爆發與後續事態演變,則體現了格魯吉亞公民社會及民族國家建構的成熟程度,告知境外假想敵,格魯吉亞上層精英與基層民眾之間的分歧無論再大,始終都是堅不可摧的命運共同體。
歸根結底,格魯吉亞政局穩定,是突厥國家組織(Organization of Turkic States)統一空間建構,及戰時歐盟—中亞陸海一體式運輸通道暢通無阻的戰略保障。俄格戰爭期間,克宮相繼武裝佔領格屬南奧塞梯(South Ossetia)與阿布哈茲(Abkhazia),通過組建「衛星國」的方式,延緩或阻礙第比利斯的歸歐進程,使其歷屆政府深陷分別由領土完整與棄舊入新所構成的主權危機困境中,進退兩難。
時隔六年,面對烏克蘭親歐派在廣場革命的勝利,克里姆林宮憑藉「格魯吉亞經驗」,毫無顧忌地將「主權危機」複製於烏南克里米亞半島和烏東頓巴斯地區,導致包括摩爾多瓦在內的上述三大歸歐派國家,面臨幾乎一致的命運選項,即應放棄「反叛區」還是光復「佔領區」。對烏戰爭的開啟,無疑為解決這一極為棘手的國族建構命題提供了出路,聯手制俄,勢在必得,唯此可終結俄國的帝國夢。
除此之外,為宣告歐亞橫向軸心戰略(歐盟—俄羅斯—中國)壽終正寢,並構建嶄新的歐亞縱向軸心戰略(俄羅斯—伊斯蘭世界—印度),克宮自克里米亞危機爆發之年起,就有意選擇放虎歸山,默許開通以中亞哈薩克為起點,橫跨裏海(中亞及南高加索)、黑海(小亞細亞、東巴爾幹與東歐)及波羅的海(中東歐及北歐)三大海域,一共九個國家(中國、哈薩克、阿塞拜疆、格魯吉亞、土耳其、羅馬尼亞、烏克蘭、波蘭、芬蘭)的「L」字型「中間走廊」(即跨裏海國際運輸走廊),允許突厥世界自西向東,實現區域三位一體式(軍政經)一體化進程,以便「引蛇出洞」。
總體上,克里姆林宮在2020年納戈爾諾-卡拉巴赫戰爭(Nagorno-Karabakh)期間的中立協調立場,雖讓亞美尼亞咬牙切齒,但卻為南高加索地區地緣政治格局之新平衡奠定了基礎,根除了內部不穩定因素,使其不易受境外勢力的干預與破壞,鞏固了阿塞拜疆的特殊地緣政治地位。但為避免中間走廊沿線各國事後「趁虛譁變」,克宮於去年5月初拋出具有絕對影響力的重量級「驅邪符咒」,即南奧塞梯之「入俄公投」。因此,格魯吉亞此次反「外國代理人」法案大規模示威的終極目的,就是告知俄國,第比利斯在南奧塞梯主權歸屬問題上,絕不會向克宮低頭,「入俄公投」只會開啟「第二戰場」,即抗俄援烏戰爭之序幕。
本文獲《聯合早報》授權轉載。作者Yerkin Nazarbay為哈薩克猶太裔學者上海環太國際戰略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原文為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