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世越號到梨泰院：由重大人禍見韓國「發達國家的掙扎」

韓國首爾梨泰院萬聖節慶祝活動釀成逾150人死，死傷者多為30歲以下年輕人，也是自8年前「世越號」客輪沉沒事故以來，韓國傷亡最重大的事故。儘管兩次事故成因及性質不盡相似，但皆涉及重大的人為疏忽，揭露出韓國在社會治理上的弊病，也是踏上發達國家道路再一次不能磨滅之殤。

2014年4月，「世越號」船難共有304名乘客及船員，當中包括325名安山巿檀園高中學生。除因遇難者包括多名未成年人士，這次造成如此重大人命傷亡還涉及多重因素：船上救生衣及救生艇嚴重不足、船上貨物超載（讓次所載貨物是法定上限的兩倍）、船體曾經不當改造、船身結構涉及偷工減料、船長不理乘客棄船自行，以至施救部門在「黃金72小時」內救援不力等。

除了船隻製造及航運一方的責任，當時的朴槿惠政府也是被狠批的對象，海警及軍方救援反應緩慢而飽受質疑。在「世越號」出事後約一個半小時，除了民間救援船隻，現場屬於政府單位的只有一艘救援艦艇及兩架直升機。

儘管船身還未完全沉沒，數百人被困船內待救，但海洋警察廳和海軍出動的水中搜救人員只有16人。木浦海洋警察廳將123號巡邏艇艇長，一度指示船艙內的學生們不要亂動，錯失了逃到甲板的時機。搜救工作上指揮混亂，有民間潛水員當時更稱：「海警在黃金救援時限內阻擋民間潛水員下水，沒有進行任何說明，只是命令我們不得進行搜索工作，被排除在外等候。」

過去數年，執法檢察當局就這次災難立案調查，共計399人成為調查對象，其中178人遭拘留起訴，11人不拘留起訴，最終共有53人罪名成立。儘管追究責任工作大功告成，大多數人已漸淡忘箇中細節，但「世越號」事件對於韓國人而言是刻骨銘心的痛，這些年來，象徵那次災難的黃絲帶仍不時出現在示威或集會場合，哀悼遇難者並僅記社會之錯、政府之過。

世越號船難跟這次梨泰院人踩人事故都是一場悲痛的意外，也是一場人禍，但這次較大的問題不在於事後救援，而在於防範及預警。當局縱使早已預料在周末期間會有10萬人湧至梨泰院一帶慶祝，但僅部署約137名警員維持治安。事實上，聚集人數之多、範圍之廣，派遣100多的警力顯然不足。而且有現場人士指出，一出地鐵已擠得水泄不通；甚至當日下午已有人警告過梨泰院一帶已十分擠迫。換言之，警方有半日時間防止慘劇發生，但卻後知後覺，不單沒有妥善實施人流管控，更沒有及時勸止人潮不絕湧至。

有災害管理專家形容，韓國沒有處理這類事故的經驗；加上當日在首爾巿內其他地方都有大型示威集會，分薄了警力。然而，這似乎都並非合理辯解。韓國國家警察局暴力罪案調案科總監吳承振（Oh Seung-jin，音譯）指出，今年已比往年疫情前的萬聖節部署了更多的警員在梨泰院，以往只有30至70人，他們的作用更多是防止罪案，而非人潮管制。

內政部災害及安全管理部總監金聖浩（Kim Seong-ho，音譯）亦指，當局對於這類情況並無「指引或手冊」，應對這種「前所未有的狀況」。由此看來，在韓國的執法部門中並沒有太強的人潮管制概念，只有出了嚴重傷亡事故才會有所行動。

作為示威最頻繁之一的亞洲國家（根據韓國警方統計，2019年1月至11月，韓國發生各類集會和示威多達87,426次），韓國軍警在面對「大場面」駕輕就熟，水馬、鐵馬、盾牌陣，封控人流的能力極強。筆者近年曾採訪過星州郡的農民反薩德部署示威，就算是寥寥數十人，警力亦與示威人數相當，架起五重鐵馬阻止激進示威者向前；另一方面，對於大型示威或總統候選人的選舉集會，警方維持秩序上都顯得相當到位。然而，對於這類無明顯主辦方的節慶活動，執法部門對於維持公眾安全的意識，顯然缺位、薄弱。除此之外，連連不斷的示威及大遊行確實令警方疲於奔命。

韓國災害及安全管理的紕漏並不止於公眾秩序及人流管控方面，今夏首爾巿因暴雨成災導致洪水倒灌半地下住宅，數人走避不及被困家中淹死。半地下室水浸問題本就存在多年，其危險性亦早已清晰可見，但政府又一再後知後覺。直到致命事故發生後，當局才急推出一系列逐步取替半地下住宅的方案。而往往需要社會的強烈怒憤、追責訴求下，當局始「雷厲風行」地向涉事單位追責及堵塞漏洞。縱使這類死亡事故的發生經已夠荒誕，但只因死亡人數算不上很多，加上受害都是蝸居裏屈曲求存的基層巿民，引發的大眾怒火或社會批評不至一直延續發酵。

許多人心目中擁有強勁電子產業及流行文化輸出的韓國，早已是不折不扣的發達國家。去年7月，聯合國亦正式把韓國認定為發達國家，是1964年聯合國貿發會議成立以來，首次有國家從「發展中國家」晉身成「發達國家」。的確，韓國發展的成就斐然，由上世紀80年來以來，短短40年間現實產業化及民主化，在智能手機、半導體、汽車等領域都令其早擠身先進製造業國家；軍工產業亦悄然崛起，現為全球第九大的國防武器出口國；音樂及電影的韓流軟實力更取居世界前列。

全球不難看見韓國的發達與亮麗的經濟成績、正值全盛時期的娛樂文化產業。90後、00後的年輕韓國人既熱愛本國流行文化，也熱中擁抱外國文化，在近10餘年興起的萬聖節慶祝可見一斑。可是，社會似乎未有給民眾充足的保護，近年在災難救援、洪災撤離，乃至人流管制，仍見令人有「期望落差感」的漏洞。今時今日的韓國已作為經濟實力名列前茅的發達國家，這種明顯的人為安全疏忽令人難以接受，也解釋了為何今次梨泰院慘劇像世越號事件般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