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危機中的阿富汗 明目張膽的腎臟買賣

撰文:藺思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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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11月,阿富汗小說家兼教師Jahish Sahar Samir在Facebook上發帖,以僅僅4,000阿富汗尼(約合300港元)賣掉了自己收集多年的藏書,裏面包括100本詩選和小說。12月4日,Samir又一次在Facebook發帖賣東西,這一次,他賣的不再是身外之物,而是自己的腎。

去年8月塔利班奪取阿富汗政權以前,Samir在阿富汗首都喀布爾(Kabul)的一間私立學校教授文學,他還是喀布爾筆會(Kabul's Pen Society)——一個詩人和作家團體的成員。但自此之後,學校關閉,Samir丟了工作,接踵而至的殘酷現實容不得想像與寫作的空間:「生活的每一天都是挑戰,所有(生活)成本不斷累積。食物、房租、冬日取暖,一切都很艱難。」Samir告訴《商業內幕》(Business Insider)記者,他停下了手中在寫的小說,開始當起了街頭小販、擦鞋匠,卻都無法讓他養活家裏人。和許多阿富汗人一樣,他選擇賣掉自己的腎。

無論在城市還是鄉村,失去生計的人比比皆是。乾旱、新冠疫情和塔利班奪權以來阿富汗受到的經濟制裁給經濟帶來了災難性的後果,國際勞工組織( International Labour Organization)本月指,8月以來阿富汗已有50萬工作崗位流失,預計在最壞的情況下,工作流失數量可能在今年年中達到90萬;與此同時,通貨膨脹率的急劇上升還造成食品價格飆升。聯合國駐阿富汗大使表示,阿富汗正在「經歷該國當代歷史上最嚴重的人道主義危機」。

在阿富汗的各個城市裏,民眾變賣的電視、冰箱、地毯和各類家居電器在街上排成一排;在三分之二阿富汗人居住的農村地區,一場三十年來最嚴重的旱災使得農民無莊稼可收、食物產量受創、大量民眾流離失所。賣女兒給陌生人家、買賣腎臟成了許多走投無路的阿富汗人養家餬口的唯一選擇。

2021年11月29日,在阿富汗赫拉特,一個家庭在他們紮營的災害局辦公室外準備茶水。隨着冬季的深入,阿富汗的嚴峻形勢正在惡化。隨着美國支持阿富汗政府的倒台和塔利班的接管,冰冷的氣溫加劇了螺旋式下降的痛苦。援助團體和國際機構估計約有2300萬人(佔全國的一半)面臨嚴重的飢餓,近900萬人處於飢餓的邊緣。(AP)

「一個腎」的村莊

在過半人口長期處於貧困線以下的阿富汗,賣女兒給其他人家做妻不是新鮮事,為生存而賣腎也算不得奇聞——尤其是城市以外的廣大鄉村地區。

幾年前,由於實在太多村民賣腎,阿富汗西部城市——赫拉特(Herat)郊區的Se Shanba Bazar成了當地人口中「一個腎的村莊」。

據《紐約時報》報道,僅在Loqman Hakim醫院,官員就吹噓過去五年間,醫院執行了超過1000次腎臟移植手術。相比其他國家和地區的通常費用,Loqman Hakim醫院會提供廉價但劣質的手術服務。醫院會負責進行腎臟摘除、移植以及雙方患者最初的恢復護理,不管是否涉及非法的腎臟交易。

12月16日,阿富汗赫拉特,Sardar Muhammad賣掉了一邊腎臟,他展示腹部的手術疤痕。(Mstyslav Chernov/美聯社)

賣腎者的醫療費用由買方支付,但在恢復病房待上幾天後,就會出院回家。醫生表示,接受移植的患者如何獲取捐贈者同意與醫院無關。「這不關我們事。」——Farid Ahmad Ejaz醫生這樣說。Ejaz醫生的名片上,赫然用英文寫着「阿富汗腎臟移植創始人」的頭銜。

赫拉特省(Herat Province)公共衛生官員Asif Kabir稱,每宗腎移植手術費用為40萬阿富汗尼(約合3萬港元),此外再加上腎臟的價格。(醫管局數據顯示,香港私家醫院就腎臟移植收費11萬至47萬不等。)醫院的財務經理Masood Ghafoori承認,院方可從這些手術中賺取可觀的收益。

圖為12月14日,阿富汗瑙堡(Qala-e-Naw)Guldasta一家。Guldasta讓丈夫帶着8歲的兒子Salahuddin到市集尋找買家。「我不想賣掉兒子,但我一定要這麼做。」Salahuddin眨了眨眼,他和其他7名兄弟姊妹都默不作聲。(AP)

賣腎者增加

塔利班奪權以來,存在多年的非法腎臟貿易活動又發生了變化,越來越多阿富汗人為衣食不得不考慮賣腎腎臟,腎臟的市場價格卻越來越低。

四個孩子的父親Taheri正在尋找買家賣腎:「好多天以來我一直在問赫拉特的私立醫院需不需要腎。我甚至跟他們說如果他們急需,我可以以低於市場價的價格賣給他們。但我還沒有收到回覆。」這位27歲的父親說:「我要讓孩子吃上飯。我沒有其他選擇。」

《衛報》報道指,原來3500至4000美元(約合27,000至31,000港元)一個的腎,已經跌到了不到1500美元(約合11,600港元)。一位匿名醫生表示:「最近,赫拉特(省)想賣腎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大多住在無家者營地、在赫拉特的貧民窟。顧客們也會主動去這些營地尋找便宜的腎臟。」

「沒有人願意把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交給別人。」28歲的前建築工人Mir Gul Ataye在做完腎移植手術以後說:「這對我來說是非常羞恥的。」

術後的Ataye疾病纏身。空蕩蕩且沒有燈光的房間裏,四個孩子蜷縮在他面前的混凝土地面上。陪伴着他的還有疼痛和甩不開的虛弱感:「我一直在生病,而且無法控制小便。」有一天晚上,難以忍受劇烈疼痛的他用頭撞擊牆壁,以致於頭骨骨裂。

三個月前他用腎換來了3800美元(約合3萬港元),但如今,和許多賣腎者一樣,術後的身體狀況更斷掉了他討生計的可能,幾乎舉不起超過10磅物品的Ataye已經不能再回去建築工地,賺取此前每天5美元(約39港元)的收入。

2021年11月8日,在阿富汗喀布爾的Indira Gandhi 醫院,Walima看着她營養不良的1歲兒子哈利勒。聯合國世界糧食計劃署高級官員Mary-Ellen McGroarty 說,阿富汗正面臨着一場「飢餓海嘯」。2022年1月13日,糧食計劃署敦促國際社會將政治討論與人道主義需要分開,確保阿富汗所需的數十億援助。(AP)

默許與鼓勵

儘管腎臟買賣在許多貧窮的國家和地區都存在,但法律規管和道德考量往往使其作為地下交易存在。但長期法治缺失之下,赫拉特的腎臟買賣幾乎被擺到枱面上進行。

赫拉特省公共衛生主任Abdul Hakim Tamanna承認阿富汗腎臟黑市的興起,但表示政府對此幾乎無能為力:「缺乏法治,圍繞這個過程的監管缺位。」他補充說:「不幸的是,這在貧窮國家很常見。」

去年5月,阿富汗前總統加尼(Ashraf Ghani)指派了一個調查非法腎臟交易的代表團,民間社會活動分子Sayed Ashraf Sadat作為代表團的成員之一在赫拉特省調查發現,不少阿富汗賣腎者的腎臟實際上流入境外:「有證據表明,一些人被鼓勵出售他們的腎臟,這些腎臟被帶到境外,他們的腎臟以20萬到40萬阿富汗尼(1.5萬至3萬港元)的價格出售」;「醫生們也參與了非法交易。但不幸的是,由於安全形勢的惡化,我們的調查被停止了。」

如今,在塔利班奪權後的這場人道災難中,腎臟買賣更難以遏制,其背後涉及的道德問題在人們存亡關頭顯得不值一提。「阿富汗腎臟移植創始人」Ejaz醫生說:「阿富汗人民為了錢已需要賣兒賣女,相比之下賣腎算得上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