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醫療需求有增無減　昆都士醫生憶述前線經歷

8月30日，最後一批美軍撒離阿富汗，阿富汗塔利班宣布該國已經完全獨立。面對政權急速更替，當地衛生及醫療環境亦面臨巨大改變。事隔已一個多月，阿富汗的情況仍舊混亂，醫療需求持續增加。
一名在阿富汗東北部城市昆都士（Kunduz）工作的無國界醫生，憶述了醫療隊在戰爭時的經歷和現正進行的工作。
本文由無國界醫生授權刊載

這裡忙碌而平靜，我們正招聘新員工，亦可見醫院的建設進入最後階段。先說重要事，要從昆都士市爆發衝突的晚上開始說起…..

發生衝突的第一天晚上，轟炮、射擊不斷，我們不得不衝到地下室，在那裡待了一整夜，沒有睡覺。當時街頭戰鬥不斷，患者無法到達我們的創傷治療設施。

第二天早上，我們得知多名傷者抵達創傷治療設施，但因為我們所住的地方和治療設施隔了一條街，而街頭戰鬥正酣，我們無法前往。同事急需我們的幫助，因為當時一名病人胸部和腹部中槍，需要馬上拖手術，他們需要協助。

當槍聲該漸變小那刻，我和另外兩個人跑到道路另一端的手術室。病人剛剛失去脈搏，我們開始拖行心外壓，麻醉師則在尋找氣道時。我在傷者的胸口開了兩個洞，確保能夠排走血液，肺部亦能擴張；與此同時，另一位同事試圖止住胸骨下方的出血。我們很快已知子彈可能射中心臟的一部分，隨即明白我們無法救活他。

由於世界銀行及國際貨幣基金暫停援助阿富汗，很多國際人道救援機構停止工作並已撤離阿富汗，而無國界醫生仍在該國各地為人們提供基本的醫療護理，我們在5個項目地點如常服務，即赫拉特、坎大哈、霍斯特、昆都士和拉什卡爾加赫拉特（Hreat）、坎大哈（Kandahar）、霍斯特（Khost）、昆都士（Kunduz）和拉什卡爾加（Lashkar Gah）。上述城市的衝突已漸次平息，但我們目睹人們求診的病人數目持續增加，許多醫療設施人滿為患。

前線救援人員正面對醫護需求大增、交通受阻、物資供應困難等多重挑戰，箇中壓力難以想像......

艱難的日子

那是地獄般日子的開端，也是我們醫療隊首次感到被壓垮的時刻。很多戰爭的受害者湧來，而且要拖手術；受槍傷的、被炸彈所傷的，還有很多在雙方交火中受傷的人蜂擁而至。

那是漫長的一天。我們很多工作人員無法趕來創傷治療設施，夜班職員整個白天都在工作。有些在其他人工作時小睡片刻，我們才可以從早到晚都有員工工作。

翌日早上6時30分左右，一名急診室醫生用無線電聯繫我，說「我現在需要你的幫助」。當時戰鬥稍為平息，我和外科醫生跑過馬路，進入治療設施時看到裡面人潮擁擠。

四名患者同時急需接受手術。我們先為兩人進行關乎生死的手術，同時盡力讓另外兩人撐住。他們撐了下來，我們繼續為他們拖手術。最終一人死亡，三人倖存，結果已算不錯——他們全都被嚴重槍傷和炸傷。等待手術室騰出位置期間，我們一邊在急診室努力維持餘下兩人的生命，一邊照料其他到達的患者，嘗試在處理緊急情況的間隙幫助他們。這真是艱難的一天。

備註：阿富汗東北部昆都士市（Kunduz）的戰爭已在8月8日結束。該市醫療系統持續處於緊張狀態。衝突期間，無國界醫生將其辦公室改造成臨時創傷治療設施，用作治理傷者，只得25個床位。該設施現已關閉，所有患者均在8月16日被轉移到將近竣工的昆都士創傷中心。新的創傷中心比原定計劃提前開放，主要接收因道路交通事故受傷，以及在戰爭中受傷並有併發症的病人。

預料之外的傷者

我們的病人中有個小男孩。他被父親帶到急症室時，手臂已纏上繃帶。他沒有哭，只是安靜地看著前方。當時我和深切治療部的護士同共主理急症室，那男孩看來無恙，我認為他的情況沒什麽迫切性。

由於從繃帶中伸出的手指，看起來血液循環良好而且溫熱，我把握時間向同事示範如何正確檢查手部神經損傷。奇怪的是，男孩的整隻手都似乎沒有感覺，反映所有三條神經都已經斷掉。

我繼續檢查，輕力地解開他手臂上的繃帶。還記得揭開繃帶一刻，看到孩子的前臂有一個大洞，洞的範圍甚至比剩下的組織多！孩子的父親告訴我，孩子玩耍時被一顆流彈擊中。

我忘不了同事當時的表情。他們的表情在說：「啊，我沒預料到！」我也沒有預料到。我們再次包紮傷口，嘗試穩定已經極度不穩定的手部。由於某種原因，這隻手只剩直通向手指的動脈，但全部神經都斷了。

從醫學角度，截肢可能是最好的選擇，但孩子的父親不同意。他想爭取一個讓手復元的機會。於是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清理傷口，保持組織存活，並安裝一個外置固定器，一個金屬支架將骨頭固定在適當位置，試圖讓它盡可能在漫長時間癒合。直到今天，男孩的手仍在。他肯定不能再攤有一隻完好的手，但最少保住了那隻手，已是我們意想不到的。

孩子的父親對我們很友好，但小男孩知道，每當醫生靠近就意味著會有痛楚。他從不對我們微笑，但我們看過他對父親展現笑容。

平靜而忙碌的日子

戰鬥開始緩和後，我們開始看到更多的病人來到我們的設施。他們當中很多人已接受過一些緊急治療。他們在受傷時，已去了最近的醫院接受治療，那裡的醫護人員亦盡力提供護理。

我們看到越來越多病人從省級醫院轉診到我們這裡，病人在那裡做過多次手術，最終來到我們的急症室。很多時候，我們做手術時意識到別無他法——對於救回那名患者，我們已經無能為力了。不過我們仍在努力，努力穩定傷勢，嘗試通過手術幫忙他們。

搬往新醫院

我們在昆都士的創傷醫院，已進行重建一段很長時間，社區也一直等待醫院啟用。兩周前，我們首次將患者從臨時設施轉移到這間新醫院。這是開放醫院的重要一步，雖然它仍未完全落成。

說到病人的情況，我們看到的不再是之前佔多的槍傷和炸彈爆炸傷，現在主要是以前接受過治療的患者，需要跟進戰爭創傷及併發症，又或是社會重新開放後，因交通意外急劇增加而受傷的人。這兒的人駕電單車都不戴頭盔，以致跌倒時頭部受創。我們並不擅長治療這種創傷，因為我們沒有神經外科醫生，所有有時也無能為力。

讓醫療服務繼續運作

在昆都士創傷中心，我們開展醫療工作的同時，工程仍在繼續。建築團隊和其他人處理問題的速度相當驚人，他們對解決問題真有辦法。有人抬擔架去接病人時，由於地面不平，碎石太多，令運送擔架出現問題，但很快就有人在瓦礫上鋪上混凝土。令人驚嘆的是，施工團隊的所有人都努力協助醫護人員解決一切問題。

負責醫院大樓的團隊為我們提供同樣完備的支援。其中一人總騎著單車，往返不同部門，以驚人的速度修理東西。物資供應方面也是一樣，你會不同部門的門前突然出現醫療用品和其他用品，過了一會，另一部門前又擺著另一些「禮物」供我們治療病人。

招聘工作繼續進行——我們再次增加人手，現正考核員工。我們希望開始招募目前急需的心理健康人員。

我現在的最大感受是，要靠團隊通力合作，一起努力讓醫療服務繼續如常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