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的也門.上】孤島生存記:索科特拉島命運多舛
「歷大小三十餘國,涉滄溟十萬餘里。」《天妃靈應之記》碑文刻道。十五世紀初明代航海家鄭和七下西洋,並在福建長樂候風之時留下此刻石碑文,記載寶船探險航程扼要。《鄭和航海圖》詳細指出,明舶歷訪印度、阿拉伯半島,越洋直航紅海,繞行東非海岸,遍訪夷都包括今也門亞丁、索馬里摩加迪沙、肯尼亞蒙巴薩等貿易重鎮。《航海圖》還記載非洲之角東北面海中一嶼稱作「須多大嶼」,或謂「速古答剌」,位處紅海出口關隘,靠近亞丁灣,坐落阿拉伯世界遠洋通道的必經航段。
據說在當時,專門越貨行劫中印船隊的亞丁灣海盜,經常在此島停留歇息。小島雖遠離大陸,但其無可取代的戰略要衝,注定逃避不掉鄰近的塵世喧囂。
如今這座小島,稱作索科特拉島。
早在公元前1000年,來自阿拉伯半島南部的原始部族已來到索科特拉島(Socotra),以捕魚放牧為生。島民之間流傳着一個遠古傳說:古時有一條巨龍在索科特拉島沙漠與大象交戰。巨龍勇戰受傷,鮮血濺滿整個島嶼,繼而慢慢滲進土地。時光流逝,土壤逐漸生出樹根,並長出樹幹厚實的奇異樹木。這種樹木的表皮受到損傷後,會流出鮮紅色液體。
傳說認為,這就是史前巨龍在索科特拉島土地遺下的「龍血」,故島民稱此奇異樹種謂「龍血樹」(Dracaena Cinnabari)。除了它的樹幹會流出「龍血」之外,其外觀亦十分獨特:枝葉繁茂而上翹,通通塞在盤根錯節的枝梢當中,以致樹冠異常密集龐大,巨如傘,婆娑樹影,讓樹木在炎熱乾燥的沙漠氣候下減少水分蒸發,更易適應難耐的沙漠氣候。
※ 「龍血樹」究竟長怎樣?
千年巨龍血脈 建構獨特地貌
所謂「龍血」,當然是沒有科學根據的史前傳說。這些從龍血樹流出的鮮紅汁液,實為該樹種的樹脂,可以用作提煉成名貴藥材血竭,用作治療外傷瘀腫,活血止痛。島民還會將血色樹脂製成油漆、顏料、口紅、防腐劑等化學品,也會用來為羊毛染色。因為口耳相傳的「龍血」傳說兼具神化及魔幻性,所以,古時甚至有迷信者將血色樹脂用作施行巫術和鍊金術。
龍血樹其狀獨特,兼之遍植索科特拉島。乾旱黃漠滿布這些「龍血樹」群,像極了人們幻想中的「外星怪樹陣」,故有不少旅遊及地理雜誌形容索科特拉島為「地球上最像外星」的地方。索科特拉島獨有的龍血樹也因而成為當地最著名及最具辨識性的植物品種。
動植物烏托邦 自然生態多樣
索科特拉島現今屬於也門的索科特拉省,島上常住人口約五萬。它距離也門半島主體約350公里,距西南方的非洲東岸約250公里。島上動植物物種奇特豐盛,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因而在2008年將索科特拉島連同周邊三個附屬小島,即阿卜杜勒庫里島(Abd al Kuri)、薩姆哈島(Samhah)和代爾塞島(Darsa),以索科特拉群島(Socotra Archipelago)的名義一併列入世界遺產名錄。
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名錄的簡介,索科特拉全島有37%植物物種、90%爬行類物種、95%蝸牛類物種屬當地獨有。索科特拉島還常年吸引數十種被列入為受威脅物種的鳥類前來棲息。群島周邊海洋生物種類也非常多樣化,養育了253種珍貴的造礁珊瑚、730種沿海魚類,以及300種螃蟹、龍蝦和蝦。
索科特拉島與大陸板塊隔絕,正正是因為這一隔離,讓它發展出與別不同的多元動植物生態。除了由龍血樹構建成索科特拉島辨識度極高的自然地貌之外,各類動植物如數家珍,諸如沙漠玫瑰樹、野石榴、八哥、太陽鳥、錫嘴雀等,都有專屬該島的稀有品種。基於該島的獨特大自然生態,它是許多科學家和保育團體的考察天堂,希望在島上進行長期的生態研究工作。然而,2015年起爆發的也門內戰波及該島,負責社區管理的行政機關歸屬經常出現轉變,這些年來,外國人在該島難以得到人身安全保證,遑論在當地長期工作。
另一方面,該島對外運輸及交通基建設施也不發達,住宿、餐廳等觀光配套亦未見完善,故旅遊業談不上非常蓬勃。參考各旅遊網站的資料,國外旅客若希望造訪索科特拉島,只有由也門航空運營、從埃及首都開羅(Cairo)出發、中途經也門中部城市賽雲(Seiyun)的航班才可到達該島。而且,一星期只有一班機。在新冠肺炎疫情之下,目前也門政府已停發所有海外旅客簽證,由開羅出發往索科特拉島的航班亦已暫停。
孤懸非洲之角 扼緊航運命脈
遠離亞非大陸,民航交通配套不便,索科特拉島不就是個沒人理會的孤島,五萬島民就這樣一直過着與世無爭的桃源生活了嗎?情況恰好相反。
索科特拉島坐落於非洲之角(Horn of Africa)對出的亞丁灣及阿拉伯海交界海域,乃來往歐亞航運命脈蘇彝士運河(Suez Canal)及紅海的必經之路。如此重要的地緣戰略要衝,令索科特拉島成為強權覬覦的戰略據點。
早在十九世紀末,英國海軍已看中索科特拉島的地緣優勢,將之與北方大陸的亞丁合併為一個保護國,索科特拉島變成英軍在印度洋的重要補給站。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索科特拉島成為盟軍在非洲戰線抗擊法西斯意大利的佈局據點。戰後解殖風潮迭起,到了1967年,首都設在亞丁的南也門獨立,索科特拉島併入該國。
也門內戰自2015年起爆發至今,獲國際承認的哈迪(Abdrabbuh Mansur Hadi)政府與什葉派胡塞武裝(Houthis)分據亞丁和薩那兩大城市。各方混戰,位處紅海要衝的索科特拉島無可避免成為戰略要塞。阿聯酋和沙特阿拉伯介入內戰後,先後派兵駐紮索科特拉島,後將管理權交還哈迪政府。
到了今年4月,主張回復三十年前南也門獨立狀態的分離主義武裝組織「南方過渡委員會」(Southern Transitional Council, STC)宣布脫離哈迪政府,自行在南部控制區成立自治政府。6月,STC在索科特拉島與哈迪政府軍隊爆發激烈衝突,STC擊退政府軍,取得索科特拉島控制權,並大舉逮捕當地多名軍方人員。島上炮火互擊,槍響連連。原先與政府軍合盟的STC佔島後實力更強,形成哈迪政府、胡塞武裝以外的第三股軍事力量。
戰火下的基建 生態影響難料
自內戰爆發以來,各界保育團體及自然生態研究組織難以登上索科特拉島進行研究及勘探工作,無法了解戰事對當地自然環境的影響。外界更難得悉島上愈趨強烈的實彈衝突,對當地珍貴動植物物種的破壞去到哪個程度。 此外,近年以沙特、阿聯酋為首的半島盟軍在索科特拉島「插旗」,援建道路、軍用機場、醫院等基建,雖然部份現代化設施對於陷於連年戰禍的島民來說,某程度乃救濟福音,不過,當地的稀有生態卻面臨史無前例的環境威脅。
在索科特拉島環保部門工作、從事鳥類及植物研究的Ahmed Suliman指出,由外國援建的基建發展計劃,事前沒有展開任何環境研究,對索科特拉島的生態構成未可知的傷害。
阿聯酋當年接管索科特拉島後,冒險家兼旅遊作者Leon McCarron曾短暫造訪當地。他並不否認憑着外國新建的現代化設施,將來或能吸引更多遊客前往當地,刺激旅遊業,有助改善島民生活,但背後依然有潛在的惡性後果。「如果索科特拉島得以享受和平,那麼有着良好管理的生態旅遊對當地經濟來說,將是一個恩賜。然而,若這類現代化發展在執行層面上完全亂來,將是一場環境災難。」
索科特拉島的命運依然迷濛不清。包括島民自己,沒人能保證索科特拉島將來仍是完好無缺。
「我們島民其實只是希望能夠保留以前取之自然、用之自然的傳統。但是,這無疑是巨大的挑戰,尤其對於新一代索科特拉人來說。」Ahmed Suliman說道。
當地發布的最新資訊顯示,以色列與阿聯酋政府正計劃在索科特拉島合作建立情報基地,集中收集海灣地區,尤其是南也門、亞丁灣與非洲之角一帶的情報。此舉正是以阿兩國自八月中宣布關係正常化後的另一重大外交舉措。
雖然情報基地計劃目前仍處籌備階段,但已可暗示,未來索科特拉島將是中東地區列強角力必不可失的棋子。大國博弈之間,會怎樣權衡政治利益與生態文化保育之輕重得失?相信已盡在不言中了。
(節錄)
上文節錄自第229期《香港01》周報(2020年8月31日)《孤島戰亂生存記:也門索科特拉島命運多舛》。如欲閱讀全文請按此試閱周報電子刊,瀏覽更多深度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