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德西韋、單克隆抗體、紐約「群體免疫」——與哈佛學者談防治對策
截至上周六(5月9日),全球新冠肺炎疫情(COVID-19)確診數目超過400萬宗,死亡人數約28萬。美國疫情最為嚴重,確診數目差不多佔全球三分一。各國持續防控措施的同時,科學界亦急於尋找針對新病毒的防治對策。日本跟隨美國正式批准使用抗病毒藥瑞德西韋(Remdesivir),然而該藥治療成效仍是未明。美國進行大規模抗體測試,期望早日重開經濟,但距離真正「免疫」有多遠?《香港01》採訪哈佛醫學院教授哈茲爾廷(Dr. William A. Haseltine)了解各種防治對策。
H:哈茲爾廷 01:《香港01》
01:美國於5月初緊急批准使用瑞德西韋治療新冠病患。國家過敏症和傳染病研究所所長福奇(Anthony Fauci)此前指出,瑞德西韋對於新冠病毒感染者有「明確」益處,指使用了瑞德西韋的病人康復速度比起使用安慰劑(placebo)快31%。這數字及他所謂的「明確」代表什麼?
H:我未看過相關數據,未能作出評論。我唯一看過的數據顯示它(瑞德西韋)對比起安慰劑,並沒任何正面作用。從現有證據來看,我認為瑞德西韋若然是對病情有效,都只屬邊緣性質。以我了解就是減少留院時間,而並非能使病人免於死亡或進入深切治療,目前很多疑問尚未解答。在未有數據支持和獨立分析前便發出這樣的訊息,我認為是不負責任的。
01:你早前在《福布斯》發表的文章,指出須「敦促小心使用瑞德西韋」,你認為其他國家跟隨美國急推批准使用瑞德西韋來治療新冠病人,會帶來什麼憂慮和問題?
H:我告誡大眾注意瑞德西韋的使用,是因為既有數據顯示它並未有效對抗新冠病毒,同時,一直亦知道這種藥物有副作用,包括令肝臟受損、腸胃併發症,嚴重程度足以需要煞停療程,這不是一項溫和(neutral)的療程,而是一項能造成損害的治療。因此,需要謹慎分析其使用風險和利益,還未看到有發表的數據證明它的好處,所以需要了解它的風險利益比(risk benefit profile)。
因此我認為,國家急於通過使用瑞德西韋是過早的,此外,這是一種難以施用的藥物,需要用到靜脈注射方式,需要在醫院設備下進行。而據我所知,這藥只會用於重症病患身上。
01:可否解釋一下抗病毒藥物(antiviral drug)與單克隆抗體(monoclonal antibodies,又稱單株抗體),可如何分別應用於治療新冠病毒感染者?
H:有人會把瑞德西韋的初期研究與人類免疫缺陷病毒(HIV)藥物齊多夫定(AZT)的初期研究相比,但其實兩者完全不同。AZT是專門針對HIV病毒,它能迅速減低血液內的病毒量,從而減輕病徵,患者能在病毒產生抗藥性前康復,這跟瑞德西韋的情況相差很遠。中國的其中一項研究顯示,使用瑞德西韋並沒有顯著減低病人體內的病毒量。這點在美國國家衞生院(NIH)公布中並沒提及到,卻是非常重要的。
病人康復時間減少三成,看起來很好,但由於缺乏關於病人體內病毒的量化數據,我們無從判斷這到底是間接效果,還是該藥真的發揮作用。正如中國的研究顯示,病毒量沒見下降,到底瑞德西韋起了抗病毒藥的作用,還是起了其他作用,仍存在很多不確定性。
因此,問到如何以抗病毒藥來治療患者,是一個假設性問題,因目前沒有藥物證實有效對抗這種病毒,我們目前沒有掌握這方面的證據。但我能夠確定的是,將會有藥物針對這病毒,能夠快速減少病毒量。希望這會是一種口服藥物,並發展出數種藥,幫助不同病情的人,在病情惡化至需要進入深切治療部(ICU)或造成永久肺功能受損前,已經有效治好病人。對於醫護人員,能有效預防他們受感染
01:抗病毒藥物與單克隆抗體能互補使用還是競爭性?
H:化學藥及抗體藥物也是互補性質(complementary)的,而且這樣的情況很大可能發生。因為這病毒能發展出抗藥性,很可能需要用上多種治療。事實上,冠狀病毒也會對瑞德西韋發展出抗藥性,正如中東呼吸綜合症(MERS)病毒也對瑞德西韋出現抗藥性了。因此,對於治療此病的終極辦法是使用綜合藥物(combinations of drugs),多方位攻擊病毒,這在HIV的療效上已引證了。
01:單克隆抗體是否比抗病毒藥,對病毒更具針對性呢?它未來可怎樣用於對抗傳染病?
H:我認為抗體藥物對於標靶病毒有絕對針對性,是針對原子的對標性(atom to atom),不可能同時對抗不同的病毒。單克隆抗體有效打擊病毒,而且頗具效率,尤其是使用一種以上的單克隆抗體。它們針對特定的生物體,以靜脈注射方式施藥,毋須持續進行,因為注射一次單克隆抗體,藥效可長達三至六周,甚至八周。
目前困難在於微生物對於單克隆抗體會發展出抗藥性,因此需要組合多種一同使用。最後,製造單克隆抗體是昂貴的。你看到關於單克隆抗體無效對抗傳染病的說法都是無稽的。已有很好的單克隆抗體藥能有效針對病毒,就如呼吸道融合病毒(Respiratory syncytial virus ,RSV)。
01:新冠病毒已感染全球數以百萬計人,受影響的還包括很多貧窮國家,哪種治療方法相對便宜?
H:最好的方法就是疫苗,每劑疫苗的成本很低,功效能持續長時間。各國政府及國際組織都可從事疫病注射工作,因此最好的解決方法是有效的疫苗
01:以現時所知,疫苗最快可能要半年至一年以上才能面世,你認為單克隆抗體藥可在疫苗面世前充當一個過度方案嗎?
H:我不認為這樣,我相信等待單克隆抗體藥獲批准使用也需要相若時間,或者可能早一兩個月時間,但目前尚待進行大量測試,以證實其是否有效及安全
01:紐約正進行大規模抗體測試,州長科莫4月底公布的數據顯示,紐約巿21%接受抗體測試的紐約人結果呈陽性,這代表了什麼?這是否代表紐約正邁向「群體免疫」,還是正如部份專家所言只是「假希望」?
H:首先,抗體測試並不可靠。現時各地社區長期傳播的流感病毒有四種,很多抗體測試其實分辨不出流感病毒及新冠病毒。第二點是,這些抗體測試結果會呈陽性或陰性,我認為較明顯的是(紐約巿)流行程度相當高,5%或10%的人口受到感染。問題是,受過感染是否等於免疫了?針對冠狀病毒而言,這並非必然,就算受感染了都不等於受到保護。數項研究顯示,測試冠狀病毒康復者抑制病毒的能力,卻發現很多病人體內並沒有保護性抗體。他們雖有抗體,但無法阻止病毒複製。不過這些研究都在初步階段,需要進行更大規模及有組織的測試。
另一個問題是,若擁有保護性抗體又可維持多久呢?很多冠狀病毒的保護性抗體,不能持續超過一年。我們不知道這次的新病毒是否也是如此,如今仍言之尚早。
01:你認為抗體測試的方法是否適合美國各州去推行,以應付重開經濟的要求?
H:我認為進行抗體測試有眾多原因,而我會告誡很重要一點是,抗體測試須有針對性,我們也需要更多的資訊去了解,這些抗體是否等同具保護作用,在很多情況下,有抗體都不等於有保護作用。
因此,單靠抗體測試去判斷一個群體是否有保護能力是不足夠的。較好的方法去決定重開經濟活動,是要當作全民都受感染或有機會受感染,落實全民保護,所有人都需注意衞生、保持距離、戴口罩、戴手套等,因為你不知道何時會受感染。因此要把全民都當成有機會受感染,適當地進行經濟活動。除非社群已達到零感染,這些措施都需要維持。別忘記,這場疫情是從一個人開始,足以感染一個城巿、一個國家、以至全世界。
01:你作為中美健康峰會的主席,在疫情爆發才從峰會地點武漢返美。你能分享一些你對中、美兩地疫情防控的看法嗎?
H:我想數據已很明顯,感染始於中國,但迅速抑制下來。目前美國的感染及死亡數目,再乘以四來計算(備注:中國是美國人口的四倍多),以人均計算,疫情比中國嚴重五十倍以上,而我們的疫情尚未到達終點。在某些地方,疫情或者才剛開始攀升。因此從多種數據可清楚看到,中國在防控疫情上比美國有效率。
哈茲爾廷博士在1976至1993年於哈佛醫學院及哈佛大學公共衞生學院擔任教授,創立生化藥理學部門及人類逆轉錄病毒學部門。他現時為艾社康諮詢公司(ACCESS Health International)董事長,以及中美健康峰會組織理事長。
上文刊載於第213期《香港01》周報(2020年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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