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備不足照上陣 染疫孤獨死去 在地獄奮戰的意大利重災區醫護們

撰文:外灘
出版:更新:

焚化爐一天24小時不停轉,需要出動軍隊連夜運輸棺木,一個月間意大利小城成了鬼城,無法逃避死亡、孤獨、悲痛的始終是那些負重前行的醫生、護士。似乎一夜之間,米蘭和威尼斯等城市熙熙攘攘的街道變得冷冷清清,寬闊的廣場和步道寂靜無聲,人跡罕至。

截至3月24日,意大利確診新冠病毒患者69176,死亡6820例,治癒8326例。累計確診病例已超過中國湖北。這不是6820個數字,而是消失的一個個鮮活的生命。醫生和護士直面、承受了一切。

意大利全國醫師聯合會早前表示,新冠肺炎病毒感染的醫護人員已達5211位,約佔總感染數的9%,殉職的醫生人數上升至24人。Bergamo(貝加莫)和Cremona(克雷莫納)是受到打擊最嚴重的城市,他們都位於富裕的倫巴第地區。僅在貝加莫醫護人員就佔被感染數12%。

只有12萬人口的貝加莫市,離米蘭不過40分鐘車程,是個風景如畫,聚集著古建築的小城。山頂上的16世紀堡壘常年遊客如織。近7萬人口的克雷莫納則是世界小提琴之鄉。2018年該市市長詹盧卡加林貝爾蒂曾宣布打造「歡迎中國」旅遊項目,為中國遊客提供全方位服務而努力。短短一個月,它們都成了歐洲「鬼城」的代名詞。街道上空空蕩盪,大量的感染病例讓醫院不堪重負,洗衣房、走廊等都變成了臨時重症監護病房……

【相關圖輯】意大利單日368人亡 死亡率7%超越武漢 遺體未及火化塞爆教堂(點圖放大閱讀)↓↓↓

+4

近日,意大利政府面向全國急召300名醫生馳援疫情嚴重地區,不到24個小時的時間內,已有近8000名醫生「請戰」。永遠有人明知危險,卻依然選擇該做的事。

時刻都在「陣亡」的醫護

位於貝加莫市的Papa Giovanni XXIII醫院於2012年投入使用,醫療設施先進,近1000張床位,ICU大約80個,是貝加莫抗擊疫情的主戰場之一。自從疫情爆發以來,醫院80%的手術被取消,每天都會接收50到70名新冠疾病重症患者,收治超過500名。這所大型醫院快到極限了。

46歲的法比亞諾迪馬科(Fabiano Di Marco)是該醫院的肺科主任,他已經連續奮戰了一個月,每天工作15個小時。受訪前的10天裏,醫院140多人病亡。「到處都是氣喘吁吁的肺炎病人,在擔架上,在走廊上,大門口擠滿了人。」Marco將這一切形容為戰場。Marco眼裏官方數據只是冰山一角,「真相是在貝加莫,幾乎所有人都被感染了」。

23日,貝加莫市市長表示,該市新冠肺炎死亡患者大約有75%的人生前尚未確診,就已經死在了家中。Marco所在的醫院,心髒病專家、皮膚科醫生、風濕病專家所有人都加入了這場戰役,不分科室,不分等級。截止上週五, 750名醫務人員,大約10%的人被感染。460名護士病倒了,部分是疲勞過度。

作為三個孩子的父親,Marco已經一個月沒回家,他不敢告訴父母自己在醫院,「我告訴我父母我要去山裏,有狂歡節」。更讓人心碎的是,從他的窗外望去是一排排救護車隊伍——它們不是在等待服務,而是連著氧氣罐在充電。因為貝加莫的死亡人數過高,軍隊車輛已經開始幫忙運送感染死者的屍體(點圖放大瀏覽):

11輛軍車整齊劃一排在路邊,成為意大利新冠疫情中最沉重的一個畫面:這些軍車將拉走至少60具屍體出城。在深夜裏,有居民表示能聽見樓下有棺木拖地的聲音。軍車連夜開走,將孤獨的死者拉到他鄉安葬。貝加莫地區的死者多到已經沒有棺木,市政火葬場的焚化爐一天24小時不停轉動。即便是這樣,墓地再也沒有位置,屍體必須轉移。這些在病床上孤零零死亡的人,沒有親人作告別,沒有追悼會,甚至不能葬在故土。他們化成一寸小相片擠在《貝加莫報》的訃告版面,整整12頁,是許多家庭深切哀悼的摯友、親人、愛人。

他們赤手空拳上了前線

Papa G iovanni XXIII 離老城區開車不過20分鐘,但醫院資源仍在被極度擠壓。普通ICU嚴重負荷,幾乎所有能呆人的地方都變成了一個個重症監護病房。該院醫學部副主任斯特凡諾法焦利(Stefano Fagiuoli)於23號,確診了新冠肺炎,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奮戰在一線。接受採訪時,他表示「 急診室裏,任何時候都有50到60個病人在救治,ICU的連接呼吸機的病床僅80張,維持患者生命所需的設備正在耗竭」。

等不到呼吸機的病人最終只能孤獨地死去,Fagiuoli他們幾乎每天都在打電話給病人家屬。一片混亂中,有的醫生在電話中直接哭了。有時候忙到忘記打電話,親屬打電話過來,才知道家人已經走了……有限的資源正迫使著醫生做出一項「殘忍」的決定——要治療誰,要放棄誰?「在流行病之外,如果一個90歲的老人得了嚴重的肺炎,我們很可能不會讓他接受重症監護和插管,這太殘酷了。」該院一個醫生說。

由於缺乏醫護人員和重症監護床位,意大利麻醉學和重症監護學會發佈建議,第3條提到:緊急狀況下有可能會設置年齡限制,按病人的年齡和活下來的可能性分配ICU床位。這不純粹是選擇價值的問題,而是怎樣才能夠挽救更多生命。「醫生,我還可以活多久」,這是病人問醫生的話。但因為醫療資源的短缺,連醫生的生命也在受到威脅。

【相關圖輯】意大利極速變「歐洲武漢」 當地華人尼婭親述可怕經歷(點圖放大閱讀)↓↓↓

+13

在Papa Giovanni XXIII,醫生平均24小時要花費5000個過濾口罩,從防護服到口罩極度短缺。Fagiuoli已經無奈在Facebook張口尋求幫助:「我們急需醫生和護士,還有呼吸機和個人保護裝置……可以的話請幫助我們。如果您是醫護人員,我們非常歡迎您加入我們與新病毒的鬥爭。」通過求助,他給醫院籌集到100萬歐元,總額約為1,066,985美元,是目標金額的70%多。

能得到幫助的Papa Giovanni XXIII醫院是幸運的。一些無法得到緩解的意大利醫院,醫生開始赤手空拳的上「戰場」。治療病人時,一名在意大利工作醫生就因為沒有戴防護手套,感染上了冠狀病毒。早前因為缺乏防護品,他曾公開表示過對醫務人員的安全擔憂。上週三,57歲的他孤零零地死在重症監護室,離開時,身邊沒有任何親人作別。

「我再也沒有眼淚了」聯合會主席西爾韋斯特羅斯科蒂(Silvestro Scotti)在Facebook上寫道,悼念他的這位朋友。「這不是你應得的。我們不應該得到這些。」

每位都是戰場上的英雄 更多意大利前線醫護的照片(點圖放大瀏覽):

+1

離崩潰只差最後一根弦

克雷莫納同樣是意大利疫情最嚴重的城市之一,連市長都感染了。這裏確診人數近3萬,截止24日死亡達363人。

對這些醫生來說,最困難的事情不是看到死亡——他們已經習慣了。而是看著病人孤獨地死去,身邊沒人陪伴,不得不通過一隻冷冰的手機作告別。死亡、孤獨、悲傷……任何一件事都可能成為壓倒這些醫生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克雷莫納醫院(Cremona Hospital)工作的37歲醫生費德里卡佩澤蒂(Federica Pezzetti)就透露,因為隔離帶來的壓力讓人難以忍受。佩澤蒂說:「我們這些學醫的母親再也不能擁抱自己的孩子了。」

截至3月16日,她已經有兩週沒有抱著她的兒子了,也沒有和她的丈夫睡在同一張床上。「我早上3點半下班,回家睡覺,然後8點回到醫院。在家裏,我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佩澤蒂說。她呼籲更多的職業心理學家,幫助奮戰在一線的醫生和護士,「有那麼多,那麼多需要傾訴,需要發洩。」

疫情之下,這些醫生輪班時間通常為13至14個小時,在工作和休息之間,有些醫生甚至會在室內呆上34個小時,然後喘口氣。對一線的醫護人員來說這是艱難的,不僅是身體的疲勞,在感情上,他們每時每刻要目睹太多的痛苦。

【相關圖輯】西班牙封城但容許遛狗 成居民濫用出街借口 女醫護拍片哭求停止(點圖放大瀏覽):

+7

面對採訪,有護士突然哭了

巨大的壓力之下,意大利已經開始發生悲劇。一位重症監護室的護士因為出現了發燒症狀,無法承受巨大的身心壓力,選擇了投河自殺。

目前,佩澤蒂表示,她計劃盡可能和人保持社交距離,並「在心裏」親吻她的兒子。至於危機何時結束,這位醫生充滿著信心。她說:「我會擁抱我的兒子和丈夫一天……一整天!」

「然後我就會坐在沙發上,」她補充說,「自由、放鬆,就像那些日子,現在似乎很遙遠,但會回來。」

更多的醫生前來支援

目前意大利已計劃讓1萬名衛校的醫學生提前畢業,投入到抗疫隊伍中。面對採訪的鏡頭,這些即將加入選拔的學生們面容稚嫩,有驚訝、有忐忑,唯獨沒有畏懼的神色。

「最困難的是應對這些突然的改變,從毫無經驗投身到實際工作中,這是對個人的挑戰。」

「我們已經準備好投入抗疫戰爭中,這是我們的工作,我們學的就是這個。」

「我的一些同學已經被安排進疫區工作,這是我們身上畢業還重要的責任。我已經提出了申請,等待回覆。」

「你害怕麼?」「不,我一點也不害怕。」

除了年輕的學生,一位85歲已經退休的麻醉師也在申請加入此次戰役。幾個月前,一位醫生試著打電話諮詢他,是否能提供一些經驗給前線的醫生。從那以後,他走到哪兒都揣著電話,準備隨時加入一線的團隊。「我認為這是一種責任,無論年齡大小,醫生在這個階段都可以發揮作用。雖然我的希波克拉底誓言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但它不會結束。」他說。

早前中國專家組抵達羅馬,攜帶31噸醫療物資支援意大利。(微博圖片)

我們不知道黑暗到底什麼時候會結束,但是一切正在慢慢變好。早前浙江專家組已經深入意大利疫情「震中」貝加莫,進行援助工作。同時還帶去了希望——一批醫療救治物品,包括口罩、護目鏡、呼吸機、監護儀等。一支古巴醫療隊亦於午夜降臨羅馬機場,以協助意大利疫情最嚴重的倫巴第地區抗擊新冠病毒。這支醫療隊由52名專業醫護人員組成,部分醫護人員具備在非洲抗擊埃博拉的經驗。

同一天,俄羅斯也派出數個軍事醫療隊,將與已經奮戰多日的中國醫療隊一起馳援意大利。更讓人慶幸的是,這個深陷災難的地中海國家,死亡人數、感染人數,開始呈現持續下降。幾個星期以來,米蘭疫情最嚴重的倫巴第大區的衛生部長朱利奧加勒拉首次在電視上露出笑容。「我們現在還不能宣布勝利,」他說。「但隧道的盡頭是光明的。」

讓我們再來讀一段希波克拉底誓言:「把我的一生奉獻給人類;我將首先考慮病人的健康和幸福;我將尊重病人的自主權和尊嚴;我要保持對人類生命的最大尊重;我不會考慮病人的年齡、疾病或殘疾。」

醫者仁心,願仁者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