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國主義教育何以點燃了仇恨?
今年11月,三名俄羅斯中學生獲邀到德國柏林演講,其中一人更因同情二戰德軍俘虜的言論頓成俄國眾矢之的。有人指控他叛國,鎮政府介入調查學生所屬學校,甚至有國會議員要求執法部門調查言論是否屬貶低納粹罪行的行為,最終驚動克里姆林宮出面為學生辯護。這一切風波與普京任內強調的愛國教育不無關係。
來自西伯利亞的16歲中學生Nikolai Desyatnichenko於11月21日與另外五名學生出席德國聯邦議院的一個會議並發表簡短的演講,他們被安排坐在德國總統施泰因邁爾(Frank-Walter Steinmeier)和一眾內閣官員旁邊,顯得頗為緊張。他們發言的部分主要關於二戰時兩國戰俘的命運。
在不足三分鐘的發言中,他提到一名德意志國防軍(Wehrmacht)士兵在史達林格勒戰役被俘,其後在戰俘營死亡的事件。他訴說這位德國士兵的故事感動了他,並解釋他曾參觀德國戰爭公墓,當他見到無辜犧牲者的墓碑時感到很傷心,因為他們當中大部分人都只是想要和平地過活而非參與戰爭。
適逢史達林格勒戰役75周年紀念的敏感日子,這番言論在國內瞬間提升至政治和法律層面;極右民粹組織LDPR領袖Vladimir Zhirinovsky亦要求,調查兩校合作項目的資助來源。面對群情洶湧,學生母親和所屬學校其後紛紛向俄羅斯傳媒解釋,指因為發言時間臨時被縮短,原本Nikolai是想談及他有份服戰役的曾祖父,講話中的主要訊息只是渴望世界和平。
「軍事迪士尼」 普京愛國教育大計
自2005年起,俄羅斯學童便開始接受新版愛國教育,國家花費較過往愛國教育多四倍的預算,用以加強下一代對國家精神支柱的民族自豪感。關於Nikolai Desyatnichenko演講爭議中所說的「偉大衛國戰爭」,是指蘇聯時期對抗納粹德國這段戰爭史,既是俄羅斯紀念文化的重要部分,同時是學校愛國教育的一環。媒體經常播放相關戰爭的電影和電視節目,還有人倡議設立青年軍,對十歲以上的學童教授軍事技能,是種集軍事和愛國於一身的活動。俄羅斯愛國公園於2015年開幕,讓學童近距離觀賞各式各樣軍事設施。這個被西方形容為「軍事迪士尼樂園」的公園,以及愛國夏令營Seliger等都是總統普京指定的青少年愛國教育計劃的重要元素。正如莫斯科電台記者及博客Alexander Plushev指出:「對戰爭的討論和歷史事件的紀念,以至它如何向公眾呈現等,在普京治下的俄羅斯是非常重要的。」
教科書是愛國教育中一個重要部分,因為它塑造學生對國家歷史的印象。
在俄羅斯學童的課本裏,由德國破壞《德蘇互不侵犯條約》,北約違反不再東擴承諾以至西方對俄的經濟制裁,都是課堂上的熱門內容。其中一本在2015年出版的歷史教科書裏,有關史太林的暴行及前蘇聯解體等部分,都只是輕描淡寫帶過,有西方傳媒質疑教科書「充滿蘇維埃愛國主義」。有意見便認為克里姆林宮若想要擺脫西方制裁、吸引外資的話,應該提倡一種更加客觀平和的教育方針,而不是盲目敵視西方,並認為俄國不僅經濟需要改革,教科書同樣需要改革。否則,後果將是歷史上再出現一個博斯科(Leopold Poetsch),這位著名的歷史教師就是希特拉和納粹德國前高官阿道夫.艾希曼的中學教師,他被認為是兩人排外思想的重要傳道者。
倫敦大學伯貝克學院(Birkbeck College,University of London)政治系教授Eric Kaufmann向《香港01》表示:「教科書是愛國教育中一個重要部分,因為它塑造學生對國家歷史的印象。」一般而言,揀選教科書的權力發生在一定程度的政治之上。以美國德州糾纏多年的教書爭議為例,州教育委員會和學校管理層是主要關鍵,而在其他國家如中國可能還牽涉更高的政治層面。
一段歷史 各自表述
關於愛國教育的爭議,當然不局限於俄羅斯,我們對日本和韓國兩地的教科書爭議殊不陌生,主要圍繞東亞各國對日軍侵略時期的不同看法和理解,同類爭議在世界各地都可以找得到,印巴兩國便是一例。印度教科書突出由印度國民議會領導的反殖民鬥爭的意識形態,其愛國主義體現在維護一種世俗化、多元且包容的印度及其歷史。在他們看來,巴基斯坦的成立是英國政府和穆斯林聯盟領袖所強加而成的一個悲劇。
在這個歷史論述中,印度教科書將分裂的責任全放在巴基斯坦的國父真納 (Muhammad Ali Jinnah)身上,又指摘巴基斯坦武裝份子於1947年攻擊喀什米爾,聲稱喀什米爾統治者Maharaja Hari Singh因此簽署協議加入印度,最終由印軍介入保衛喀什米爾。教科書又視1905年孟加拉獨立是英國政府分裂印度教徒和穆斯林教徒的陰謀,用意抑制印度民族主義的勢頭。
不消多說,巴基斯坦教科書的內容和上述說法差天共地,巴基斯坦愛國者視1947年為一個「實現」,爭取在英國縱容下詭計多端的印度國民議會手中,為一個現存的穆斯林國家成功爭取獨立。巴國教科書傾向怪責甘地和國民議會造成分裂,又批評Maharaja Hari Singh暴力對待喀什米爾地區的穆斯林,在他們開始尋求巴基斯坦的支持反抗時,他才被迫向印方求援。巴國教科書強調巴人「不是印度教徒、也不是印度人,故將不會由印度教徒管治,因為他們沒有種姓制度、不會虐待少數族裔、也不會攻擊鄰居。」
有愛國主義研究學者認為,每個國家都有自身的愛國教育考量。如俄羅斯,這種民族自豪感和對外敵的困擾有助分散公眾對工資萎縮、貧窮及通脹等社會問題的注意力;在印度,自總理莫迪上台後,國內的印度教民族主義變得高漲,他亦大力推動愛國教育,計劃規定校內要唱國歌、掛國旗等,課程裏滲入民族主義與愛國主義,包括國家英雄生平,甚至設立軍事課。一些愛國的學生團體向莫迪及他所屬的印度人民黨 (Bharatiya Janata Party) 效忠,有助鞏固其管治地位。故此,這些學者認為,愛國教育說穿了不過是一種政治宣傳。
別讓歷史教育淪為政治工具
Eric Kaufman教授說:「要改革教科書內容離不開施加政治壓力,一是直接向有權力的向政府和學校抗議,一是間接向聯邦政府提出改革訴求。」這種抗爭在過去有不少事例,2010年斯洛伐克發生過大規模民眾反對教育方案事件,方案強迫各所學校課室內展示國旗和國徽,民眾要求總統否決此項措施。東京22名前中學教師因拒絕在學校畢業典禮時起立唱國歌,遭東京都政府拒絕再續聘。事件引起教師不滿,認為都政府懲處不當,並因此引起多宗訴訟,最終都政府被判賠償5億3700萬日元 (約3766 萬港元)。至2012年,香港政府擬引入德育及國民教育科,但被指內容會加入愛國主義及歌頌中共的內容,在香港引發「反國教」運動,特區政府最終於同年10月8日宣布暫時擱置推動課程。
其實,世界各地的教科書都傾向讚頌國家的好,這本身並無不妥,重要的是不要讓歷史教育或愛國教育淪為政治工具。就着愛國主義的課題,部份教育學者認為,歷史教科書不宜鼓勵或宣揚仇外情緒或領土收復的政治主張。若國家歷史涉及敵對國家,甚或是一些涉及多國的糾紛,例如中日韓、巴爾幹國家關係等,可嘗試將這些國家對同一歷史的看法一併納入教材,令學生可以避免獨斷式對待歷史問題,造成盲目的仇恨情緒。不少歷史學者認為,更重要的是教導學生有開放的態度,接受世界本來是複雜的,並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多層次且動態,學生需要的是一種合適的批判教育,畢竟盲目推行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有可能對世界和平構成巨大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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