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西太后的時尚遇上中國式慾望
這是一場號稱西方時尚與東方藝術的對話展,但有些風景是在中國裡是仍未能看見的——比方說你不可能看見有一個時裝設計師坐上坦克游行到政府領導人家門,抗議將要推行的政策如何破壞環境。這是展館裡我最喜歡的一幀照片,西太后Vivienne Westwood身穿與坦克色系相近的外套,氣勢如像領導出巡。
照片攝於2015年9月9日,西太后乘着坦克到時任英國首相卡梅倫家門口,反對政府使用水力壓裂法開採頁岩氣,因為一旦採用這開採方法,英國全國將出現上千口鑽井,化學物質會隨水溢出污染飲用水源。
圖片出自「GET A LIFE 復興生活」展覽,這就叫人想太遠,要復興的是怎樣一種生活? 展覧通過照片、錄像及時裝,呈現一個時裝設計師怎樣在創作與生活等層面引起大眾對生態環境的關注。在展館裏遊走,看這個女子示威、看這個女子的道德時尚非洲之旅,看這個女子控訴一百萬富人與政客怎樣控制全球七十億人,看這個女子關注當氣溫上升突破臨界點,地球只有十億人能夠存活下去 ……看着看着,我好奇要到何時,中國才會在時尚界出現一個像她那樣的社會行動家?
為甚麼這代中國人不懂得在接受夢想的同時,拒絕陷入這些慾望中?
中國式欲望與缺失的世代
展覽同場設有《桃花源 ‧ 迹》展,以當代中國藝術回應西太后的時尚倡議。將二者並讀,倒讀出多重意味。《桃花源 ‧ 迹》叫人想到《桃花源記》,那永遠的鳥托邦與夢。新聞稿裏寫那是一個無政府主義的自由場域,是陶淵明對時代的失望和不滿。
但有人在做桃花源的夢,就有人在做別種夢想。策展人宋振熙說到正是中國人夢想背後的慾望,使環境日益惡劣,他說當中國人只追求經濟快速發展、追求國家強盛,就難以對抗霧霾,只能空喊口號,不會有實際行動。
問他展場內讓他最有觸動,最能回應當下中國情況的展品是哪一個,他提到王從義的《夢想再造實驗室》,那是看上去外形奇怪,如像縫紉機般的機器,由舊書桌,舊燈泡與舊零件組成,頂上如同有一對希望之翼——但真的能起飛嗎?整個展品都是過度生產又被遺棄之物。宋振熙說:「中國人一直在說的夢想,都是跟慾望連在一起的,我們在看到夢想的時候,也要看到自己的慾望在哪裏,我們要接受夢想,也要拒絕陷入慾望中。」
宋振熙口中的慾望,確會消解掉一切。展覧開幕時很多人圍繞着想去看看發生甚麼事,展覧完後,地上遺留了很多只喝了小半瓶的枝裝茶,那是主辦單位的小禮品——來看這場有關環境保護的展覽的人似乎未能得到西太后的真義,倒更帶有趕時尚的心態。
當這樣一個時尚與環保的大展在上海舉辦,當這些中國藝術家以藝術回應西太后的環保議題,總叫人不能避開中國在這方面是如何的缺乏:不止是工廠工人薪酬太低,中國的傳統工藝亦不停流失,並沒有傳承下來。而這些都是快速發展引致的問題。用宋振熙的話來問,為甚麼這代中國人不懂得在接受夢想的同時,拒絕陷入這些慾望中?
這與為甚麼中國缺乏更多像Vivienne Westwood這樣的設計師,似乎有同樣的答案。中國的設計師沒法再經過一場西太后經歷過的洗禮——英國有一場龐克運動,教曉一代人怎樣去顛覆、改變社會,成為行動者。
西太后一直都在這場運動之中,她早在1976年已與當時的情人Malcolm McLaren將開於倫敦國王路430號的小店改名「煽動者」,她從來都是那煽動者。無論是當年以龐克次文化顛覆主流,後來從古典藝術中找尋靈感,變成時代新衣,甚或近年以時尚表達各種她關注的主題。這都未曾離開當年那種煽動的態度。
時尚的煽動是甚麼。2016年西太后Gold Label春夏系列「拯救威尼斯/Mirror the World」(Save Venice / Mirror the World)就做了一個示範:威尼斯因暖化而陷入陸沉危機,西太后以嘉年華式狂歡為主題,每人都可以喬裝出現在聖馬可廣場或現在已逐漸消失的狹窄街道和轉角,因為面具或時裝有力之處,在於窮人變得富有,富人變成貧窮,一切因此顛覆。
中國有沒有過一代人嘗試去進行這樣的改變,結果帶來的又是甚麼?我站在K11商場外,看着劉真辰的短時裝置作品《冰碑》——將用各國國旗主要色彩為基礎的冰塊圍繞圓形廣場整齊排列,在其緩慢融化中,讓觀者關注全球氣候變暖問題。西太后展開幕前已見冰碑正在融解,回港前又去看多眼,滿場冰碑融解得七七八八,地上留有一攤攤顏色,我不知道那些在冰碑前舉機自拍的觀眾們明不明白冰碑要帶出的訊息,同行行家問我,當這一切都融解後,這些顏色會繼續留在地上,還是會被沖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