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海軍名將鄧世昌殉國130載:捨生取義為國酬,有公足壯海軍威

撰文:羊城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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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日漫揮天下淚,有公足壯海軍威。」2024年,是清朝海軍名將鄧世昌殉國130周年祭。

1894年9月17日,在中日甲午戰爭的黃海戰役中,清軍「致遠艦」全速撞向日本主力艦並沈沒,管帶(即艦長)鄧世昌蹈海殉國。英勇事跡傳到北京,北洋大臣李鴻章在《奏請優恤大東溝海軍陣亡各員折》中記道:「鄧世昌首先沖陣,攻毀敵船。」光緒皇帝親筆撰寫了本文開頭所錄的悼念挽聯。

一百多年來,這位來自嶺南的英雄人物一直為國人所銘記。他的誕生地位於廣東番禺龍導尾鄉龍珠里(現廣州市海珠區龍涎里)。如今,走進位於龍涎里2號的鄧世昌紀念館,不僅能重溫甲午海戰的滾滾烽煙,也能了解這位愛國英雄從幼時受鄉土浸潤,到成為中國第一批接受近代軍事訓練的新式海軍軍官,直至舍身報國、門風清正的不凡一生。

出身嶺南 立志報國

在廣州市海珠區寶崗大道邊,有一條不起眼的小巷——龍涎里。1849年10月4日(農歷八月十八),鄧世昌出生於此。他是家中的長子,父親鄧煥莊為他取名「永昌」,字正卿,後改為「世昌」。目前鄧氏家族依然有後人居住在龍涎里老宅,而一墻之隔的鄧氏宗祠里則建立了鄧世昌紀念館,龍涎里所在的社區被命名為世昌社區,附近還設立了鄧世昌紀念小學。

據鄧世昌紀念館館長潘劍芬介紹,當年鄧煥莊經營茶葉生意,家境較好,從小就注重培養其子鄧世昌。1856年至1860年,第二次鴉片戰爭期間,廣州成為西方列強侵略中國的前沿。鄧世昌少年時目睹外國侵略者的野蠻行徑,加上私塾老師、父老鄉親的言傳身教,他自小深受愛國思想的熏陶。

鄧氏茶莊飽受戰火之累,鄧煥莊遂遷往上海拓展茶葉貿易,創辦了祥發源茶行。有資料記載顯示,鄧世昌11歲左右跟隨父親遷到上海,一直生活到18歲。父親把他送入教會學校,他聰明好學,很快就能用英語與洋人對話,並能閱讀英美原版書籍。但近年也有研究發現,鄧世昌對西學的習得,還因其少年時或曾短期到過香港的英式書院接受過教育。

1866年,閩浙總督左宗棠上書奏請設立福州船政局,推薦沈葆楨擔任首任總理船政大臣,主持福州船政局事務。他們達成共識,只有通過辦學,「能使西人擅長之技中國皆能諳悉,然後可以漸圖自強」,所以在船政局附設「求是堂藝局」,後改名為福州船政學堂。這是中國近代第一所海軍學校,專門培養造船和航海人才。這一年,鄧世昌剛好18歲,他看到福州船政學堂「招考粵籍男生10名,以通英法文字者為先」的告示,決定投考、報效國家。鄧世昌考取了該學堂中以英語教學的駕駛班,這關鍵一步,成為他施展愛國抱負的起點。

鄧世昌紀念館清幽肅穆。(羊城晚報)

粵籍將士 海戰勇猛

福州船政學堂一開始招收的學員以福建本地人為主。後因生源不足,清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又在廣東招考了張成、林國祥、葉富、呂翰、黎家本、鄧世昌、李田、李和、梁梓芳、卓關略等10名有一定英語基礎的粵生入學。

福建馬尾船政文化研究會會長陳悅介紹,福州船政學堂采用的幾乎是西式教學,來自外國的軍官用英語或法語講授,而福州本地招收的學生很少具備這樣的外語能力,所以學堂才「擴招」到廣東。這10名廣東學生多出自經商或華僑背景家庭,有著顯著的務實精神。不少家中長輩已認識到,將來無論是從政還是從商,都要學習英語,學習外國先進科學知識,所以把孩子送至香港的英式書院學習,甚至出資雇請外籍教師進行培養。

在福州船政學堂的駕駛專業,除了英文課之外,基礎課程包括算術、幾何、代數等,專業課程設置上還加入了航海天文、航海理論、氣象學、地理學等,都要按照西方的教學要求去完成。同鄧世昌一起入學的呂翰、林國祥、葉富等廣東籍學生很快適應在船政學堂的學習,被船政大臣沈葆楨稱為「上等藝童」。

中國甲午戰爭博物館(院)原館長戚俊傑曾這樣評價:「在整個近代中國海軍的建設過程中,廣東人發揮了很重要的作用,雖然水師學堂建在福州,但是因為與廣東距離不遠,再加上有不少學生到那里學習過,所以在甲午海戰期間,無論是廣東水師的艦船,還是廣東籍的海軍軍士,都發揮了應有的抗敵作用。」例如,老家廣東鶴山沙坪鎮的呂翰,在福州船政學堂學習期間同樣表現優秀,得到海軍重用,歷任多艘戰艦的管帶(艦長),堪稱福建水師中的元老級管帶,1884年在中法馬江海戰中壯烈殉國;在甲午海戰的參戰艦船中,「致遠」「平遠」以及廣東水師的「廣甲」「廣乙」「廣丙」,表現勇猛。

義不獨生 與艦共亡

中國船政文化博物館保存的資料顯示,1874年2月,沈葆楨任命鄧世昌為剛揚帆下水的「琛航」運輸船大副。他駕駛、管理艦船的素質和技能都深得外教好評,加之較為穩重和老練,沈葆楨稱讚他是船政學堂中「最伶俐的青年」之一。此後,鄧世昌服務於清朝水師,屢立戰功,備受嘉獎。史料記載,1879年,李鴻章的幕僚馬建忠認為鄧世昌「熟悉管帶事宜,為水師中不易得之才」,經他極力向李鴻章推薦,鄧世昌調入北洋水師。

1886年,北洋水師向英國訂購「致遠」「靖遠」,向德國訂購「經遠」「來遠」艦船,派鄧世昌、邱寶仁、葉祖珪、林永升等人前往接收回國。「致遠」艦是當時的新式穹甲巡洋艦,由英國阿姆斯特朗公司建造,排水量2300噸,航速18節,入編後成為北洋艦隊中航速最快的大型軍艦,它當年就是鄧世昌一手從英國開回中國的。1887年,鄧世昌調任「致遠」艦管帶。福建水師在中法戰爭中幾乎全軍覆沒,使清政府認識到海軍建設的緊迫,於1888年12月17日頒布《北洋海軍章程》,北洋海軍正式成軍。

1894年7月17日,日本決定對清朝發動戰爭,尋機與清朝艦隊決戰,獲得制海權。9月17日(農歷甲午年八月十八日),從朝鮮返航的北洋艦隊,在黃海與日本聯合艦隊相遇,一場規模空前的海戰隨即打響。在戰爭第二階段,日本海軍在航速、火力發射等方面都占有優勢,漸漸壓制住了北洋艦隊。北洋艦隊旗艦「定遠」的信號裝置被敵艦摧毀,艦隊無法統一指揮,遭到日艦前後夾擊。為保護旗艦,鄧世昌指揮「致遠」主動迎敵,使「定遠」轉危為安,而「致遠」遭受日艦圍攻,艦傷彈盡。鄧世昌毅然指揮「致遠」撞向日艦,不幸中途艦體沈沒。

鄧世昌紀念館資料顯示,據從「致遠」艦死里逃生的官兵回憶,當船身傾斜欲沈之時,鄧世昌對全艦官兵說:「吾輩從軍衛國,早置生死於度外,今日之事,有死而已。」鄧世昌落海後,他的隨從劉忠還將救生圈遞給他,他斷然拒絕:「我立志殺敵報國,今死於海,義也,何求生也!」鄧世昌抱定與戰艦共存亡的決心,自沈於洶湧的海濤之中,壯烈殉國。這一天,剛好是他的45歲生日。根據「致遠」艦死難官兵名錄,250名官兵中只有6人獲救,其余全都壯烈犧牲。

水下考古打撈出的致遠艦艦徽餐盤。(鄧世昌紀念館供圖)

2015年,一個轟動世界的考古發現再次喚醒了這段英烈往事:在丹東西南甲午海戰主戰場水域,一艘鋼鐵沈艦遺址的考古發掘中,兩件帶有「致遠」篆書字樣的白瓷餐盤被發現,這艘沈艦遂被確認為人們找尋已久的致遠艦。歷時三年的致遠艦水下考古調查,不僅獲得了429件/套的出水文物,也弄清楚了殘存艦體的基本情況。

時任國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遺產保護中心研究館員的周春水對媒體解釋,在艦內還發現了一些完整的炮彈和魚雷引信,如果被魚雷或炮彈打中,這些易爆品肯定是會被引爆的。他認為,致遠艦沈沒的真正原因,或許還是因為此前受創產生的艦體傾斜,導致艙內進水,進而沈沒。

後世敬仰 風骨常在

鄧世昌為國捐軀,生前為致遠艦管帶、北洋艦隊中軍中營副將(二品)的他,被光緒皇帝按照提督標準(升一級)給予撫恤,追贈太子少保,入祀京師昭宗祠。清政府下撥十萬兩白銀撫恤金,當年鄧世昌的家人就用其中的四萬兩重建鄧氏宗祠。如今,鄧氏宗祠已身在都市高樓的環抱中,青磚灰瓦、軒昂氣派的嶺南清式祠堂建築,仍顯得清幽肅穆。

潘劍芬介紹,1994年,廣州市政府撥款重修鄧氏宗祠,並上報中宣部,獲批在此成立鄧世昌紀念館。這是廣州市首個由中宣部定名的名人紀念館,目前已被評為國家三級博物館。

鄧氏宗祠的中廳內,矗立著由海珠區政府贈送、廣東著名雕塑家曹崇恩創作的鄧世昌銅像。紀念館里還用圖片和實物的形式展示了「致遠艦」水下考古的最新進展。「別小看這幾塊不起眼的‘鐵疙瘩’,雖然只是一些鐵構件及鍋爐物料,但它們是從致遠艦考古出水的珍貴遺物,被特意贈送給鄧世昌紀念館,紀念與英雄的緣分。」潘劍芬向記者介紹。

在紀念館的東花園里,還有一棵相傳是鄧世昌手植的蘋婆樹(又稱「鳳眼果樹」),如今已有170多年樹齡。老樹曾在1991年被台風刮斷,只剩下一樁焦黑的樹頭,但不久後又重新抽枝發芽,每年果實累累。已93歲高齡的鄧世昌曾孫女鄧立英每次回廣州,都會來看看這株蘋婆樹。

當年,家人把鄧世昌的衣冠裝入棺中,葬在廣東番禺天平架石鼓嶺(位於今廣州市天河區)。1994年,紀念甲午戰爭一百周年及鄧世昌殉國一百周年時,為弘揚愛國精神,相關部門把鄧世昌衣冠冢遷至了天河區天河公園,並立塑像與墓園,至今猶在,供後人憑吊緬懷。1996年12月28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將一艘新式遠洋綜合訓練艦命名為「世昌」艦。

一脈相承 門風剛正

鄧世昌英勇殉國,他的後人也門風剛正,多以家國為念,積極投身大時代。記者翻閱資料了解到,他的大兒子鄧浩洪承襲父職,繼續供職於廣東水師,小兒子鄧浩乾後曾供職於民國海軍部。在鄧世昌的侄孫輩中,畢業於黃埔軍校並參加抗日鬥爭的有5人。日寇侵華時,他們先後投筆從戎,紛紛加入到抗日救國的行列中。

鄧世昌之孫鄧小鵬生前曾回憶:「先祖留下的遺物實在不多。他殉國後四年,我才出生,知道的相關事情也很少。他老人家常年在外,連我的母親也只見到他兩三回。」鄧小鵬的女兒鄧立英則在一次采訪中,略帶感慨地說:「我一直認為,曾祖父當時原本是有可能生還的,但他決意用犧牲來喚起全國人民的覺醒。」在紀念民族英雄鄧世昌殉國120周年的系列活動上,鄧立英擔任公祭致辭:「先祖忠貞為國酬,何曾怕斷頭?後裔自當承遺志,為國再奮鬥。」

訪談:

一批出色的近代海軍將士出自廣東

陳悅(福建馬尾船政文化研究會會長、中國船政文化博物館名譽館長)

羊城晚報:鄧世昌為什麽會在國家積弱之時,離開殷實家庭,投考船政學堂繼而從軍?

陳悅:我們都知道,像鄧世昌這樣能從小接受西式教育、出生於富裕殷實家庭的青少年,當時更主流的選擇還是科舉或經商。他們其實不必為了拿軍餉而謀出路,明顯是為高尚的愛國心、「師夷長技以制夷」的志向所驅動,這份愛國報國的情懷殊為可貴。

羊城晚報:在晚清,廣東湧現出了以鄧世昌為代表的一批出色的海軍將士,原因何在?

陳悅:廣東廣州一直是對外通商口岸,和外界、西方接觸較多。雖然廣東籍軍官軍人在近代海軍特別是北洋海軍中的總數並不多,但無礙他們成為英雄。那一屆廣東籍的船政學堂學生雖只有10個,但在戰場上廣東籍人士任艦長的軍艦均表現勇猛,湧現了鄧世昌和呂翰兩位海戰殉國的烈士。此外,林國祥率領的廣東水師廣乙艦參加了甲午第一戰——豐島海戰,短短一個小時的戰鬥,廣乙艦連續攻擊了三艘比自己大得多的日軍戰艦。平遠快船管帶、廣州人李和,1894年9月參加黃海大海戰,擊傷日本旗艦松島號。

廣東籍海軍軍官海戰勇猛不僅在甲午海戰中展現,在更早的1884年就已令人矚目,如福勝艦管帶、廣東鶴山人呂翰在馬江海戰中,驅船近敵,中彈艦沈,力戰身亡。可以說,他們展示了現代中國職業軍人的光輝形象,鄧世昌更是為中國海軍樹立了精神標桿。

羊城晚報:在近代中國海軍的發展史中,廣東籍軍官有什麽樣的整體風貌?

陳悅:很多廣東籍的優秀艦長軍官,兼具寶貴的愛國主義精神和職業軍人氣質,在民族興亡之際挺身而出。例如民國初年的著名海軍將領、廣東香山人程璧光,曾率清末海軍進行首次環球航行,先後訪問英國、美國、古巴。中華民國成立後,他曾任北洋政府海軍總長,1917年7月,應孫中山之邀,率領海軍第一艦隊南下廣州,參加護法戰爭。

還有鄧兆祥將軍,他是廣東高要人,1949年2月25日,率部在上海吳淞口舉行「重慶艦起義」。1955年3月,鄧兆祥任新中國第一海軍學校副校長,為培養、造就人民海軍的大批骨幹人才作出了傑出貢獻。

延伸:

六兄弟同在水師

林國祥勘察命名南海十五島

林國祥,又名瑞嘉,生於馬來西亞檳榔嶼之檳城,原籍廣東新會大澤北洋鄉。林國祥在兄弟六人中排行第二,自小在檳城讀書,諳熟英語,青年時回國學中文,正好趕上福州船政學堂到廣東招生,林國祥報名入選,與鄧世昌成為同學。林國祥兄弟六人均在水師服役,極為罕見。其中,三弟林國裕與鄧世昌一起在甲午海戰中殉國。

1874年3月,23歲的林國祥成為福州船政學堂培養的第四位近代艦長,隨即作為「琛航號」的管駕,參與了抵御日本侵台的行動,往來台灣和大陸運送兵員和軍火。1884年,中法即將在福州開戰,林國祥率駐粵的「濟安號」回援福州,作為濟安艦管帶參加了馬尾海戰。1894年5月,林國祥率「廣乙艦」北上與北洋艦隊會操。事後,廣東水師的「廣甲」「廣乙」「廣丙」三艦留助北洋艦隊。林國祥作為廣乙艦管帶,參加了甲午第一戰——豐島海戰,並打出北洋艦隊擊中日艦的第一炮。

1907年,林國祥任廣東水師艦隊左翼分統,前往南海勘察諸島,歷時近20天,發現、命名十五座島嶼,刻石為記。兩年後,大清官員再次派人前往西沙群島覆勘,並繪制西沙群島地圖。林國祥等人發現、命名西沙群島的功績,為維護中國南海海疆完整提供了歷史事實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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